这一声高喝,用的是南直官话,在这北方人群里,显得格外醒人耳目!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由得一愣,两个刽子手也停下了动作。王定光也醒过神来,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只见人群中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来,走在前面的一位身穿青衣,面容俊美,留着三缕长髯;后面的一位身着蓝色劲装,二目如电,留着八字胡须。
小明望着那走在前面的长髯及腹的中年人,口中喃喃地说:“先生……方先生……”他醒过神来,一边极力扭动身躯,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先生!方先生救我!”
这两个中年人还要往前走,却被环卫在周围的榆园军士卒拦了下来。那个留着长髯的中年面色焦急地回头向人群中喊道:“阎古古!阎用卿何在?”
人群中挤出一个白面大耳的和尚,正是榆园军从大名府监狱中救出的蹈东法师!他双手合十,口宣佛号:“南无阿弥陀佛!贫僧蹈东在此!”
长髯中年人几步走上前,一把拽住蹈东法师的僧袍:“你快向大头领说,停止行刑!我怀疑那个绑在旗杆上的少年就是我的学生——定王殿下!”
蹈东法师圆睁双眼,惊疑地问:“你肯定?”
长髯中年人摇了摇头说:“我不敢肯定!所以需要上前去辨认一下!”他催促道:“不管如何,赶快暂停行刑!”
蹈东法师不敢耽搁,赶紧走到彭万年等人的面前,施了一礼,说:“各位头领!请暂停行刑!方先生说绑在旗杆上的少年有可能就是先皇崇祯帝的三皇子——定王朱慈炯!”
众位榆园军首领听了这话,齐齐吃了一惊!而后,低声的议论像瘟疫一样开始传染全场!
“崇祯皇帝的三个儿子不是都死了吗?”
“谁说的?李闯王进北京的时候可没杀崇祯皇帝的儿子!不过他败退的时候,那三个皇子就下落不明了!”
“清狗不是抓住过崇祯皇帝的太子吗?”
“但是后来又宣布是假太子!所以给杀掉了!”
“也许就是真太子!只是他们害怕是真的,所以才故意宣布是假的!然后不管真假就都杀掉!免了心头之患!”
“那崇祯的三个儿子最后到底去了哪里?”
“那谁知道呢?也许死了?也许活着?也许隐姓埋名藏起来了!”
站在人群中的张营二首领任复性皱着眉头,有些不快地说:“哪个方先生?总不能因为他一句怀疑的话,就释放了两个奸细吧?”
蹈东法师连忙解释说:“这位方先生名叫方以智,字密之,号曼公。崇祯十三年春,中进士,选为庶吉士。后来,授翰林院检讨,任定王讲官。”
任复性有些惊诧地问:“可是海内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
蹈东法师点点头:“原来任头领也知晓他的名头!”
任复性有些感慨地说:“复社四公子,声誉动海内。俺如何会不知道他呢?俺听说他曾辅佐瞿式耜拥立桂王朱由榔监国肇庆,草监国诏书,擢少詹事,但是遭到太监王坤的猜忌和排挤,不到一个月,又挂冠而去。永历元年,经瞿式耜荐举,永历帝拜他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但是他却十辞不应。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出现?”
彭万年朝他拱了拱手解释道:“方先生昨天傍晚才到俺彭营。据方先生说,俺们彭营已故王精诚头领委托他的师弟吴殳寻找并护送方先生来这里的!”
他指着方以智旁边那个身穿蓝色劲装,留着八字胡的人说:“喏!他就是王精诚的师弟——吴殳!”他又接着说:“不过,王精诚并没有具体说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蹈东法师接口道:“依贫僧所见,王精诚极有可能就是专门请方先生来证明定王身份的!”他分析说:“方先生曾经任定王的讲官,经常出入禁廷,酬酢宫苑,与定王朝夕相处,最是熟稔不过!”他指着小明说:“是不是定王,让方先生去辨认一下,便知真假!”
一众榆园军各营首领互相用征询的目光交流了一下。
任复性第一个打破疑问说:“好!那就请方先生去辨认一下吧!”
一众人都向绑在旗杆下的小明走了过去。
彭万年对军师周崇礼打了眼色,二人有意放慢脚步,落在了后面。
彭万年压低了声音对周崇礼说:“咱们已经宣布小明和王定光是内奸了!万一那个方先生说小明就是定王,那咱们该如何是好?难道就放了他?”
周崇礼眼珠子转了几转,低声说:“明公!您还记得我昨天说的话吗?上位者,并不能以简单的对错来做决断,而是要以对大局的利弊来做决断!小明本身是不是内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他是内奸还是定王,都必须符合咱们的切身利益!”
他左右扫了几眼其余众人,发现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小明和方先生吸引了,根本没人注意他们两个,又接着对彭万年说:“如果小明真是定王,那咱们就将他扶立起来,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对咱们的好处可就大了!”
彭万年听了他的话,眼睛不由得一亮:“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捏着下巴点头说:“军师果然有远见!”他笑眯眯地望着绑在旗杆下的小明,觉得这个小娃娃倒并不像昨天那么讨人厌了!
一众人走到旗杆附近,将王定光和小明围得风雨不透。
方以智指着小明说:“他的后背左肩胛骨处有一个朱砂痣!”
彭万年冲着站在小明身后的一名榆园军士卒点了点头,那个榆园军士卒走上前猛地拽下小明的上衣。
果然,小明的左肩胛骨处有一个胭红的朱砂痣!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低呼!
方以智手指微微有些哆嗦,又指着小明说:“他的右腿弯内侧有两颗黑痣!”
那个榆园军士卒不等彭万年点头,就径自撕下小明的半截裤腿。
果然,小明的右腿弯内侧有两颗并排的黑痣!
众人又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方以智用颤抖的声音问小明:“你的生母是谁?育有几个子女?”
小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母乃是大明周皇后!皇太子朱慈烺、怀王朱慈烜和我,以及皇长女坤仪公主,我们四人乃是一母同胞。”
方以智用颤抖的声音问小明:“你还记得为师最后一课讲的是那本书?哪个章节吗?”
“我当然记得!”小明点着头回忆说说:“先生最后一课讲的是《大学》,伐冰之家!那一课我印象深刻!怎么会忘记?”
小明刚一讲完,方以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仰首向苍天:“先皇啊!您在天有灵!果然还留有一丝血脉!”他一边以头触地,一边泪如雨下地大呼:“日月虽陨,爝火尚存!
小明听方以智提到先皇,也禁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他哽咽着说:“先生……,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方以智以袖拭面,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双手扳着小明的肩膀,坚定地说:“我方家三世宠受国恩!先皇又待臣恩重如山!今日既然寻到定王,我方以智必定誓死辅佐定王殿下恢复明朝!”
方以智的这番话并非泛泛而言。他的祖父方大镇,万历时官至大理寺左少卿;父亲方孔炤,崇祯时官至湖广巡抚;所以方以智自称方家三世宠受国恩。
而方以智说崇祯帝待他恩重如山,则是另有缘由。崇祯十三年,方孔炤抚楚的时候,张献忠流窜至湖广作乱。他数次击败张献忠,但却因为剿抚政见不和,得罪了当时的权臣熊文灿、杨嗣昌,后因孤军赴援,被张献忠击败。本来这次方孔炤战败,实由杨嗣昌调度失宜所致,但杨嗣昌反借此弹劾方孔炤贻误军机,以致挫败。方孔炤遂被逮捕至京师候审。
方以智闻讯,痛心疾首,以行吟泽畔的屈子自喻,挥毫写《激楚》长歌,悲怆呼号不已。他跪伏沙岖,刺血上疏,申白父冤,膝行流涕,请以身代,形面悴黧,神情缭悷。崇祯帝得知之后,非常地同情他,叹道:“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而后,免去方孔炤死罪,遣戍绍兴。
崇祯帝的那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倒真的是一语成谶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方以智后退了三步,神情严肃地正了正衣冠,撩起袍子的前摆,十分隆重的行了一个叩拜的大礼,大声说:“臣方以智,拜见定王殿下!”
小明有些胆怯地想避让,却忘记了他已经被绑在旗杆上,只好扭动着身体说:“先生使不得!先生快起来!”
方以智正颜道:“如今你我已不是师徒关系!而是主臣关系!殿下您受得起臣的参拜!”他扭过脸来对旁边的蹈东法师和吴殳说:“他就是先皇遗留下来的血脉——定王殿下!你们快来参拜定王殿下!”
蹈东法师毫不犹豫地跪在方以智身边,行了一个叩拜大礼,朗声说:“臣阎尔梅,拜见定王殿下!”
吴殳也随即跪在一旁,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声若洪钟地说:“草民吴殳,拜见定王殿下!”因为他酷爱武术,所以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明亡后,便绝意仕途,专攻武术。
周围人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音。
榆园军各营的众位头领也面面相觑。
倒是彭万年第一个打破僵局,带头跪倒:“拜见定王殿下!”
彭营的许多榆园军见大头领彭万年已经承认了定王的身份,便也纷纷跪倒在地,口中乱吵吵地嚷着:“拜见定王殿下!”
任复性等其他各营的代表犹豫了一下,见大势所趋,也一起跪倒在地,口中高喊:“拜见定王殿下!”
小明口里只得胡乱应承着:“诸位快快请起!诸位快快请起!”
彭万年命人将小明松绑,并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
一众人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小明向议事大厅走去。
独独把王定光一人晾在一边!他依然被绑在旗杆下!
啊噗!王定光吐出一口口水!
艾玛!朱明王朝坐拥三百年的天下,果然不是盖的!虽然已经亡国了,但是定王的名头一亮出来,马上就粉丝拥泵无数!
王定光扭动了一下被束缚的身体。
我勒个去!你们他么能不能也顾及一下哥的感受?
王定光孤独地喊着:“喂!能不能来个人帮我松个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