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清军刚才走过来的时候,队形稍微有点散乱,现在已经整好了队形,只待一声令下,就可以向前冲锋了。清军副将马志广眯着眼睛不停地扫视对面榆园军的阵形。对面的榆园土寇撑死了有七八百人,但却放弃了最佳的阻击地点石桥,反而在这里布下阵形与人数占优的己方对战。难道是榆园土寇不知兵?
他看了一眼对方整齐的阵形,合理的布局,肃静的士卒,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他将目光投向了东侧的芦苇荡,密密麻麻的芦苇长满河床两岸,微风吹拂的时候,一起摇摆起来,发出哗哗的声音。常年的专业军事素养使他敏锐地嗅出一丝隐藏危险的味道来。
镶蓝旗牛录额真谷依古见前军已经整好阵形,却迟迟不下令进攻。他等的有些不耐烦,便自告奋勇地对马志广说:“马副总戎,前边榆园土寇人数甚少,不如用我的满洲铁骑冲锋,一举击败这些土鸡瓦狗!”
马志广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建议:“不可!”他指着前边说:“你仔细看!榆园土寇阵前三十至五十步的范围,全都挖满了小坑,你的骑兵贸然冲过去,必然会丧失冲击速度,到时候,会损失惨重的!”
谷依古定睛向前仔细一瞧,前边果然有一条二十步宽的坑洞地带。他嘟嘟囔囔地骂道:“这帮土寇,还真是狡猾!”
马志广有意在这个满清牛录面前卖弄,便显摆地说:“孙子兵法云: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他向前方戟指道:“土寇故意放弃石桥这个最佳阻击地点,却用弱势兵力来吸引我们进攻。我军兵力三倍于敌方,他们却丝毫没有畏惧的心理。这不合常理!
他偏过脸来对旁边的游击将军下令说:“宋桥石,本将命你帅本部人马,搜索东侧的芦苇荡。注意:里面可能藏有伏兵,务必小心行事!”
旁边的宋桥石拱手遵命道:“谨遵马副总戎将令!”说完,他拍马赶到自己本部人马的阵前,指挥自己麾下的士兵从官道下至芦苇荡。
出于谨慎,宋桥石特意命令两个小队的绿营兵在前面搜索,后面五百多名绿营兵则相隔十几步的距离,横着排好了队形,向南一路平蹚了过去。
齐二狗跟着大家一起钻进了芦苇荡。四周密密麻麻的芦苇让他产生了一种对未知危险的莫名恐惧,他紧紧挨在邓达的身边,能够跟他熟悉而又信任的人在一起行动,这让他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
干枯的芦苇叶与他的脸庞不期而遇,轻轻地划擦而过,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痒。他用右手的袖子蹭了蹭脸颊,赶走了刺痒,脚下不断传来“哔啵哔啵”芦苇杆被踩断的声音。这声音把他储藏在脑海中的往昔许多温馨的生活场景,全都释放了出来。
小时候的冬天,齐二狗经常跟在他爹的后面,到芦苇荡里割取芦苇。干枯的芦苇杆可以用来编织成芦苇席,用来铺炕或是盖房。他则拿了一把小小的铲子,跟在后面,撅着pi股挖掘芦苇根。这些芦苇根能够入药,可以卖给药铺,淘换几个铜板。
每次卖完芦苇根,他的爹爹都会给他捎回来一个小小的吹糖人,一边用粗糙的大手摸着他的脑袋,一边用充满慈爱的目光看着他。齐二狗不太喜欢他爹用手抚摸他的脑袋。因为那双粗糙的大手有时会刮蹭到他皴裂的脸蛋儿。他一边摇晃着脑袋,试图摆脱那只粗糙的大手,一边伸出小舌头来,一下一下地舔着那个吹糖人。
“咕噜”一声,齐二狗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口水。那个吹糖人可真甜啊!
齐二狗听见身后的旗总发出命令,让大家排成一排向前行进。他赶紧打住了妄想,同身旁的队友排好了。前边有两个小队已经提前出发去探查了,刚走了几步,密密麻麻的芦苇就吞没了他们的身影,只有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和哔啵哔啵的爆裂声,能够证明他们的存在。
后面的百总等到前面两个小队走出去十几步的距离,就命令其他人跟进,齐二狗就和同伴一起肩并肩向前走。
芦苇杆纷纷在他们的脚下倒伏,后面的几排人顺势踩了上去,哔剥哔剥的声音就变成了无数噼噼啪啪的动静,仿佛像是除夕夜的鞭炮,不知疲倦地响着。立在枝头的芦苇絮受到了惊吓,纷纷飘荡了起来,一时间,芦苇荡从北向南飞逸出一朵朵白云。一簇簇芦苇絮掠过齐二狗的面庞,带着毛茸茸的痒意,向他挥手告别。
齐二狗在心里发出感慨,芦苇浑身都是宝啊!这些芦苇絮可以用来填充枕头,又软又暖和;春天的时候,芦苇发出的嫩芽可以吃,采摘下来之后,洗净、切碎,掺入杂面窝头,蒸熟了之后,窝头里微微泛出一丝丝芦苇嫩芽的甜味,十分的好吃;到了端午的时候,芦苇叶还可以包粽子。
他娘在端午之前,就在河边的芦苇荡里采摘来许多青青的芦苇叶,包上珍藏了许久的糯米,放进大锅里,加满水,在丢进去几个咸鸭蛋,慢慢地煮着,粽叶的清香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勾引的齐二狗像馋嘴的小猫一样,围着锅台乱转。
等到煮熟了之后,剥开粽叶,一粒粒糯米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像珍珠一样晶莹润泽!咬进嘴里,清香软儒,好吃极了!
齐二狗不自觉地流出了口水,滴在前襟上。他一边做着黄粱美梦,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偶尔脚下踩到异物,也浑然不觉。
也不知向前走了多远,他突然踢到了一根长条木棍似得东西,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
“真是倒霉!”他一边自言自语地埋怨着,一边双手摁地,撑起了身子,半跪在地上。他从芦苇丛里揪出了那个绊倒他的元凶,仔细一看,原来是根木棍,入手之处,滑腻腻、黏糊糊的。
“这是什么东西?”齐二狗有些好奇,用手指捻了一下,放在鼻端嗅闻:“好像是油?”他使劲抽了下鼻子:“不对,味道有些奇怪!”
“他娘的!前面那个是谁!为何停下不走?”后面的宋桥石喝骂起来。
邓达在旁边赶紧将他一把拽起来:“快起来!将爷开骂了!”
齐二狗赶紧用左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伸出右手对邓达说:“舅,你看这是什么东西?滑腻腻、黏糊糊的!俺看着像油,可是闻着又不像!”
邓达用手指蘸了一点他手上的异物,轻轻一捻,滑腻腻的,没错,就是油!放在鼻端闻了一下,味道有点奇怪!他把手指放在嘴里舔了一下,一股辛辣的味道立刻蹿了出来。这是硝磺的味道!
邓达一把拽住他:“你从哪里弄到的?”
齐二狗指了指那根绊倒他的木棍:“喏,那上面全是这种黏糊糊的东西!”
那根木棍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事不关已一样。
邓达立即从地上捡起那根木棍,仔细地看了一下,紧张地说:“这上面是火油!”他被自己这个结论吓了一跳!他弯下腰来向左右仔细搜寻,很快又找到了几根相同的木棍。
“怎么回事?为何停下不走?”在后面压阵的宋桥石见前面有一处停滞不前,带着几个亲兵,赶过来查看。
邓达面上一片苍白,举着手中沾满火油的木棍,哆哆嗦嗦地说:“全……都是沾满了火……油的木柴!”
宋桥石蓦地睁大了眼睛:“这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