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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冀州侯苏护反商

诗曰:

丞相金鸾直谏君,忠肝义胆孰能群。

早知侯伯来朝觐,空费倾葵纸上文。

话说纣王听奏大喜,即时还宫。一宵经过,次日早朝,聚两班文武朝贺毕。纣王便问当驾官:“即传朕旨意,颁行四镇诸侯,与朕每一镇地方拣选良家美女百名,不论富贵贫贱,只以容貌端庄,情性和婉,礼度闲淑,举止大方,以克后宫役使。”天子传旨未毕,只见左班中一人应声出奏,俯伏言曰:“老臣商容启奏陛下:君有道,则万民乐业,不令而从。况陛下后宫美女不啻千人,嫔御而上又有妃后,今劈空欲选美女,恐失民望。臣闻‘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此时水旱频仍,乃事女色,实为陛下不取也。故尧舜与民偕乐,以仁德化天下,不事干戈,不行杀伐,景星耀天,甘露下降,凤凰止于庭,朱草生于野,民丰物阜,行人让路,犬无吠声,夜雨昼晴,稻生双穗,此乃有道兴隆之象也。今陛下若取近时之乐,则目眩多色,耳听淫声,沉湎酒色,游于苑囿,猎于山林,此乃无道败亡之象也。老臣待罪首相,位列朝纲,侍君三世,不得不启陛下。臣愿陛下进贤退不肖,修行仁义,通达道德,则和气贯于天下,自然民富财丰。天下太平,四海雍熙,与百姓共享无穷之福。况今北海兵戈未息,正宜修其德,爱其民,惜其财费,重其使令,虽尧舜不过如是,又何必区区选侍然后为乐哉?臣愚不识忌讳,望祈容纳。”纣王沉思良久:“卿言甚善,朕即免行。”言罢群臣退朝,圣驾还宫。不题。

不意纣王八年,夏四月,天下四大诸侯率领八百镇朝觐于商。那四镇诸侯乃东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天下诸侯俱进朝歌。此时太师闻仲不在都城,纣王宠用费仲、尤浑。各诸侯俱知二人把持朝政,擅权作威,少不得先以礼贿送,以结其心。正所谓:未去朝天子,先来谒相公。内中有位诸侯,乃冀州侯,姓苏名护。此人生得性如烈火,刚方正直,那里知道奔竞夤缘;平昔见稍有不公不法之事,便执法处分,不少假借,故此与二人俱未曾送有礼物。也是合当有事,那日二人查天下诸侯俱送有礼物,独苏护并无礼单,心中大怒,怀恨于心。不题。

其日元旦吉晨,天子早朝,设聚两班文武,众官拜贺毕。黄门官启奏陛下:“今年乃朝贺之年,天下诸侯皆在午门外朝贺,听候玉音发落。”纣王问首相商容,容曰:“陛下止可宣四镇首领臣面君,采问民风土俗,淳厖浇兢,国治邦安;其余诸侯俱在午门外朝贺。”天子闻言大悦:“卿言极善。”随命黄门官传旨,宣四镇诸侯见驾,其余午门朝贺。

话说四镇诸侯整齐朝服,轻摇玉佩,进午门,行过九龙桥,至丹墀,山呼朝拜毕,俯伏。王慰劳曰:“卿等与朕宣猷赞化,抚绥黎庶,镇摄荒服,威远宁迩,多有勤劳,皆卿等之功耳。朕心喜悦。”东伯侯奏曰:“臣等荷蒙圣恩,官居总镇。臣等自叨执掌,日夜兢兢,常恐不克负荷,有辜圣心,纵有犬马微劳,不过臣子分内事,尚不足报涓涯于万一耳,又何劳圣心垂念。臣等不胜感激。”天子龙颜大喜,命首相商容、亚相比干于显庆殿治宴相待。四臣叩头谢恩,离丹墀,前至显德殿,相序筵宴。不题。

天子退朝至便殿,宣费仲、尤浑二人,问曰:“前卿奏朕,欲令天下四镇大诸侯进美女,朕欲颁旨,又被商容谏止。今四镇诸侯在此,明早召入,当面颁行,俟四人回国,以便拣选进献,且免使臣往返。二卿意下若何?”费仲俯伏奏曰:“首相谏止采选美女,陛下当日容纳,即行停旨,此美德也。臣下共知,众庶共知,天下景仰。今一旦复行,是陛下不足取信于臣民矣。切为不可。臣近访得冀州侯苏护有一女,艳色天姿,幽闲淑性,若选进宫帏,随侍左右,堪任役使。况选一人之女,又不惊扰天下百姓,自不动人耳目。”纣王听言,不觉大悦:“卿言极善。”即命随侍官传旨,宣苏护。使命来至馆驿,传旨宣冀州侯苏护商议国政。苏护即随使命至龙德殿,朝见礼毕,俯伏听命。王曰:“朕闻卿有一女,德性幽闲,举止中度,朕欲选侍后宫。卿为国戚,食其天禄,受其显位,永镇冀州,坐享安康,名扬四海,天下莫不欣羡。卿意下如何?”苏护听言,正色而奏曰:“陛下宫中,上有后妃,下至嫔御,不啻数千,妖冶妩媚,何不足以悦王之耳目?乃听左右谄谀之言,陷陛下于不义。况臣女蒲柳陋质,素不谙礼度,德色俱无足取。乞陛下留心邦本,速斩此近谗言之小人,使天下后世知陛下正心修身,纳言听谏,非好色之君,岂不美哉。”纣王大笑曰:“卿言甚不谙大体,自古及今,谁不愿女作门楣。况女为后妃,贵敌天子;卿为皇亲贵戚,赫奕显荣,孰过于此!卿毋惑迷,当自裁审。”苏护闻言,不觉厉声言曰:“臣闻:人君修德勤政,则万民悦服,四海景从,天禄永终。昔日有夏失政,淫荒酒色。惟我祖宗,不迩声色,不殖货财,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克宽克仁,方能割正有夏,彰信兆民,邦乃其昌,永保天命。今陛下不取法祖宗,而效彼夏王,是取败之道也。况人君爱色,必颠覆社稷;卿大夫爱色,必绝灭宗庙;士庶人爱色,必戕贼其身。且君为臣之标率,君不向道,臣不将化之,而朋比作仇,天下事尚忍言哉。臣恐商家六百余年基业,必有陛下紊乱之矣。”纣王听苏护之言,勃然大怒曰:“君命召,不俟驾;君赐死,不敢违。况选汝一女为后妃乎?敢以戆言忤旨,面折朕躬,以亡国之君匹朕,大不敬孰过于此!”着随侍官:“拿出午门,送法司勘问,正法。”左右随将苏护拿下。转出费仲、尤浑二人,上殿俯伏奏曰:“苏护忤旨,本该勘问。但陛下因选侍其女,以致得罪,使天下闻之,道陛下轻贤重色,阻塞言路。不若赦之归国,彼感皇上不杀之恩,自然将其女进贡宫闱,以侍皇上。庶百姓知陛下宽仁大度,纳谏容流,而保护有功之臣,是一举两得之意。愿陛下准臣施行。”纣王闻言,天颜少霁:“依卿所奏。”即降赦,令彼还国,不得久羁朝歌。

话说圣旨一下,迅如烽火,即催逼苏护出城,不容停止。那苏护辞朝回至驿亭,众家将接见慰问:“圣上召将军进朝,有何商议?”苏护大怒,骂曰:“无道昏君,不思量祖宗德业,宠信谗臣谄媚之言,欲选吾女进宫为妃。此必是费仲、尤浑以酒色迷惑君心,欲专朝政。我听旨不觉直言谏诤,昏君道我忤旨,拿送法司。二贼子又奏昏君,赦我归国,谅我感昏君不杀之恩,必将吾女送进朝歌,以遂二贼奸计。我想闻太师远征,二贼弄权,眼见昏君必荒淫酒色,紊乱朝政,天下荒荒,黎民倒悬,可怜成汤社稷化为乌有。我自思:若不将此女进贡,昏君必兴问罪之师;若要送此女进宫,以后昏君失德,使天下人耻笑我不智。诸将必有良策教我。”众将闻言齐曰:“吾闻‘君不正,则臣投外国’。今主上轻贤重色,眼见昏乱,不若反出朝歌,自守一国。上可以保宗社,下可保一家。”此时,苏护正在盛怒之下,一闻此言,不觉性起,竟不思维,便曰:“大丈夫不可做不明白事。”叫左右:“取文房四宝来,题诗在午门墙上,以表我不归商之意。”

诗曰:

君坏臣纲,有败五常。冀州苏护,永不朝商。

苏护题了诗领家将径出朝歌,奔本国而去。

且言纣王见苏护当面折诤一番,不能遂愿:“虽准费、尤二人所奏,不知彼可能将女进贡深宫,以逐朕于飞之乐。”正踌躇不悦,只见看午门内臣俯伏奏曰:“臣在午门,见墙上贴有苏护反诗十六字。不敢隐匿,伏乞圣裁。”随侍接诗,铺在御案上。纣王一见,大骂:“贼子如此无礼!朕体上天好生之德,不杀鼠贼,赦令归国。彼反写诗午门,大辱朝廷,罪在不赦。”即命:“宣殷破败、晁田、鲁雄等统领六师,朕须亲征,必灭其国。”当驾官随宣鲁雄等见驾。不一时,鲁雄等朝见礼毕。王曰:“苏护反商题诗午门,甚辱朝纲,情殊可恨,法纪难容。卿等统人马廿万为先锋,朕亲率六师,以声其罪。”鲁雄听罢,低首暗思:“苏护乃忠良之士,素怀忠义,何事触忤天子,自欲亲征,冀州休矣。”鲁雄为苏护俯伏奏曰:“苏护得罪于陛下,何劳御驾亲征。况且四大镇诸侯俱在都城,尚未归国,陛下可点一二路征伐,以擒苏护,明正其罪,自不失挞伐之威。何必圣驾远事其地。”纣王问曰:“四侯之内,谁可征伐?”费仲在傍,出班奏曰:“冀州乃北方崇侯虎属下,可命侯虎征伐。”纣王即准施行。鲁雄在侧,自思:“崇侯虎乃贪鄙暴横之夫,提兵远征,所经地方必遭残害,黎庶何以得安;见有西伯姬昌,仁德四布,信义素著,何不保举此人,庶几两全。”纣王方命传旨,鲁雄奏曰:“侯虎虽镇北地,恩信尚未符与人,恐此行未能伸朝廷威德。不如西伯姬昌,仁义素闻,陛下若假以节钺,自不劳矢石,可擒苏护,以正其罪。”纣王思想良久,俱准奏。特旨令二侯秉节钺,得专征伐。使命持旨到显庆殿宣读。不题。

只见四镇诸侯与二相饮宴未散,忽听旨意下,不知何事。天使曰:“西伯侯、北伯侯接旨。”二侯出席接旨,跪听宣读:

诏曰:朕闻冠履之分维严,事使之道无两。故君命召,不俟驾;君赐死,不敢返命;乃所以隆尊卑、崇任使也。兹不道苏护狂悖无礼,立殿忤君,纪纲已失,被赦归国,不思自新,辄敢写诗午门,安心叛主,罪在不赦。兹尔姬昌等节钺,便宜行事,往征其忤,毋得宽纵,罪有攸归。故兹诏示汝往。钦哉。

天使读毕,二侯谢恩,平身。姬昌对二丞相、三侯伯言曰:“苏护朝商未进殿庭,未参圣上,今诏旨有‘立殿忤君’,不知此语何来?且此人素怀忠义,累有军功,午门题诗,必有诈伪。天子听信何人之言,欲伐有功之臣。恐天下诸侯不服。望二位丞相明日早朝见驾,请察其详。苏护所得何罪?果言而正,伐之可也。倘言而不正,企当止之。”比干言曰:“君侯言之是也。”崇侯虎在傍言:“‘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今诏旨已出,谁敢抗违。况苏护题诗午门,必然有据。天子岂无故而发此难端。今诸侯八百俱不遵王命,大肆猖獗,是王命不能行于诸侯,乃取乱之道也。”姬昌曰:“公言虽善,是执其一端耳。不知苏护乃忠良君子,素秉丹诚,忠心为国,教民有方,治兵有法,数年以来,并无过失。今天子不知为谁人迷惑,兴师问罪于善类,此一节恐非国家之祥瑞。只愿当今不事干戈,不行杀法,共乐尧年。况兵乃凶象,所经地方必有惊扰之虞;且劳民伤财,穷兵黩武,师出无名,皆非盛世所宜有者也。”崇侯虎曰:“公言固是有理。独不思君命所差,概不由己?且煌煌天语,谁敢有违,以自取欺君之罪。”昌曰:“既如此,公可领兵前行,我兵随后便至。”当时各散。西伯便对二丞相言:“侯虎先去,姬昌暂时回西岐,领兵续进。”遂各辞散。不题。

次日,崇侯虎下教场,整点人马,辞朝起行。

且言苏护离了朝歌,同众士卒,不一日回到冀州。护之长子苏全忠率诸侯出廓迎接。其时父子相会进城,帅府下马。众将俱到殿前,见毕。护曰:“当今天子失政,天下诸侯朝觐,不知那一个奸臣,暗奏吾女姿色,昏君宣吾进殿,欲将吾女选立宫妃。彼时被我当面谏诤,不意昏君大怒,将我拿问忤旨之罪。当有费仲、尤浑二人保奏,将我赦回,欲我送女进献。彼时心甚不快,偶题诗贴于午门而反商。此回昏君必点诸侯,前来问罪。众将官听令且将人马训练,城垣多用滚木炮石,以防攻打之虞。”诸将听令,日夜防维,不敢稍懈,以待厮杀。

话说崇侯虎领五万人马,即日出兵,离了朝歌,望冀州进发。但见:

轰天炮响,振地锣鸣。轰天炮响,汪洋大海起春雷;振地锣鸣,万刃山前丢霹雳。幡幢招展,三春柳交加;号带飘扬,七夕彩云蔽日。刀枪闪灼,三冬瑞雪重铺;剑戟森严,九月秋霜盖地。腾腾杀气锁天台,隐隐红云遮碧岸。十里汪洋波浪滚,一座兵山出土来。

大兵正行,所过州府县道,非止一日。前哨马来报:“人马已至冀州,请千岁军令定夺。”侯虎传令安营。怎见得:

东摆芦叶点钢枪,南摆月样宣花斧,西摆马闸雁翎刀,北摆黄花硬柄弩。中央戊已按勾陈,杀气离营四十五。辕门下按九宫星,大寨暗藏八卦谱。

侯虎安下营寨,早有报马报进冀州。苏护问曰:“是那路诸侯为将?”探事回曰:“乃北伯侯崇侯虎。”苏护大怒曰:“若是别镇诸侯,还有他议;此人素行不道,断不能以礼解释。不若乘此大破其兵,以振军威,且为万姓除害。”传令:点兵出城厮战。众将听令,各整军器出城。一声炮响,杀声振天,城门开处,将军马一字摆开。苏护大叫曰:“传将进去,请主将辕门答话。”探事马飞报进营。侯虎传令,整点人马。只见门旗开处,侯虎坐逍遥马,统领众将出营,展两杆龙凤绣旗,后有长子崇应彪压住阵脚。苏护见侯虎飞凤盔,金锁甲,大红袍,玉束带,紫骅骝,斩将大刀担于鞍鞒之上。苏护一见,马上欠身曰:“贤侯别来无恙。不才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今天子无道,轻贤重色,不思量留心邦本,听谗佞之言,强纳臣子之女为妃,荒淫酒色,不久天下变乱,不才自各守边疆,贤侯何故兴此无名之师?”崇侯听言大怒曰:“你忤逆天子诏旨,题反诗于午门,是为贼臣,罪不容诛。今奉诏问罪,则当肘膝辕门,尚敢巧语支吾,持兵贯甲,以骋其强暴哉?”崇侯回顾左右:“谁与我擒此逆贼。”言未了,左哨下有一将,头戴凤翅盔,黄金甲,大红袍,狮蛮带,青骢马,厉声而言曰:“待末将擒此叛贼。”连人带马滚至军前。这壁厢,有苏护之子苏全忠,见那阵上一将当先,刺斜里纵马摇戟曰:“慢来。”全忠认得是偏将梅武。梅武曰:“苏全忠,你父子反叛,得罪天子,尚不倒戈服罪,而强欲抗天兵,是自取灭族之祸矣。”全忠拍马摇戟,劈脑来刺。梅武手中斧,劈面相迎。但见:

二将阵前交影,锣鸣鼓响人惊。该因世上动刀兵,致使英雄相驰骋。这个哪分上下,那个两眼难睁。你拿我凌烟阁上标名,我捉你丹凤楼前画影。

斧来戟架,绕身一点凤摇头;戟去斧迎,不离腮边过项额。两马相交二十回合,早被苏全忠一戟刺梅武于马下。苏护见子得胜,传令擂鼓。冀州阵上大将赵丙、陈季贞纵马抡刀杀将来。一声喊起,只杀的愁云荡荡,旭日辉辉,尸横遍野,血溅成渠。侯虎麾下金葵、黄元济、崇应彪且战且走,败之十里之外。苏护传令,鸣金收兵。回城到帅府,升殿坐下,赏劳有功诸将:“今日虽大破一阵,彼必整兵复仇,不然定请兵益将,冀州必危。如之奈何?”言未毕,副将赵丙上前言曰:“君侯今日虽胜,而征战似无已时。前者题反诗,今日斩军杀将,拒敌王命,此皆不赦之罪。况天下诸侯非止侯虎一人,倘朝廷盛怒之下,又点几路兵来,冀州不过弹丸之地,诚所谓以石投水,立见倾危。若依末将愚谏,一不做,二不休,侯虎新败,不过十里远近,乘其不备,人衔枚,马摘辔,暗劫营寨,杀彼片甲不存,彼方知我等利害。然后再寻那一国贤良诸侯,依附于彼,庶可进退,亦可保全宗社。不知君侯尊意何如?”护闻此言大悦曰:“公言甚善,正合吾意。”即传令:命子全忠领三千人马,出西门十里五岗镇埋伏。全忠领命而去。陈季贞统左营,赵丙统右营,护自统中营。时值黄昏之际,卷幡息鼓,人皆衔枚,马皆摘辔,听炮为号,诸将听令。不表。

且言崇侯虎恃才妄作,提兵远伐,孰知今日损军折将,心甚羞惭。只得将败残军兵收聚,扎下行营。纳闷中军,郁郁不乐,对众将曰:“吾自行军征伐多年,未尝有败,今日折了梅武,损了三军,如之奈何?”傍有大将黄元济谏曰:“君侯岂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想西伯侯大兵不久即至,破冀州如反掌耳。君侯且省愁烦,宜当保重。”侯虎军中置酒,众将欢饮。不题。有诗为证。诗曰:

侯虎提兵事远征,冀州城外驻行旌。

三千铁骑摧残后,始信当年浪得名。

且言苏护把人马暗暗调出城来,只待劫营。时至初更,已行十里。探马报与苏护,护即传令,将号炮点起。一声响亮,如天崩地塌,三千铁骑一齐发喊,冲杀进营。如何抵挡,好生利害!怎见得:

黄昏兵到,黑夜军临。黄昏兵到,冲开队伍怎支持;黑夜军临,撞倒寨门焉可立?人闻战鼓之声,惟知怆惶奔走,马听轰天之炮,难分东南西北。刀枪乱刺,那明上下交锋;将士相迎,岂知自家别个。浓睡军东冲西走,未醒将怎带头盔,先行官不及鞍马,中军帅赤足无鞋。围子手东三西四,拐子马南北奔逃。劫营将骁如猛虎,冲寨军一似欢龙。着刀的连肩拽背,着枪的两臂流红,逢剑的砍开甲胄,遇斧的劈破天灵。人撞人自相残踏,马撞马遍地尸横。着伤军哀哀叫苦,中箭将咽咽悲声。弃金鼓幡幢满地,烧粮草四野通红。只知道奉命征讨,谁成望片甲无存。愁云直上九重天,一派败兵随地拥。

只见三路雄兵,人人敢勇,个个争先。一片喊杀之声,冲开七层围子,撞倒八面虎狼。单言苏护一骑马,一条枪,直杀入阵来,捉拿崇侯虎。左右营门,喊声振地。崇侯虎正在梦中,闻见杀声,披袍而起,上马提刀,冲出帐来。只见灯光影里,看苏护金盔金甲,大红袍,玉束带,青骢马,火龙枪,大叫曰:“侯虎休走,速下马受缚。”捻手中枪劈心刺来。崇侯落慌,将手中刀对面来迎。两马相交正战时,只见这崇侯虎长子应彪带领金葵、黄元济杀将来助战。崇营左粮道门,赵丙杀来;右粮道门,陈季贞杀来。两家混战,夤夜交兵。怎见得:

征云笼地户,杀气锁天关。天昏地暗排兵,月下星前布阵。四下里齐举火把,八方处乱掌灯球。那营里数员战将厮杀,这营中千匹战马如龙。灯影战马,火映征夫。灯影战马,千条烈焰照貔貅;火映征夫,万道红霞笼獬豸。开弓射箭,星前月下吐寒光;转背抡刀,灯里火中生灿烂。鸣金小校,恹恹二目竟难睁;擂鼓儿郎,渐渐双手不能举。刀来枪架,马蹄下人头乱滚;剑去戟迎,头盔上血水淋漓。锤鞭并举,灯前小校尽倾生;斧锏伤人,目下儿郎都丧命。喊天振地自相残,哭泣苍天连叫苦。只杀得满营炮响冲霄汉,星月无光斗府迷。

话言两家大战,苏护有心劫营,崇侯虎不曾防备,冀州人马以一当十。金葵正战,早被赵丙一刀砍于马下。侯虎见势不能支,且战且走,有长子应彪保父杀一条路逃走。好似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冀州人马凶如猛虎,恶似豺狼,只杀的尸横遍野,血满沟渠。急急奔走,夜半更深,不认路途而行,只要保全性命。苏护赶杀侯虎败残人马约二十余里,传令鸣金收军。苏护得全胜回冀州。

单言崇侯虎父子领败兵迤逦望前正走,只见黄元济、孙子羽催后军赶来,并马而行。侯虎在马上叫众将,言曰:“吾自提兵以来,未尝大败,今被逆贼暗劫吾营,黑夜交兵,未曾准备,以致损折军将,此恨如何不报!吾想西伯侯姬昌自讨安然,违避旨意,按兵不动,坐观成败,真是可恨。”长子应彪答曰:“军兵新败,锐气已失,不如按兵不动,遣一军催西伯侯起兵前来接应,再作区处。”侯虎曰:“我儿所见甚明,到天明收住人马,再作别议。”言未毕,一声炮响,喊杀连天,只听得叫:“崇侯虎快快下马受死。”侯虎父子众将急向前看时,见一员小将,束鬓金冠,金抹额,双摇两根雉尾,大红袍,金锁甲,银合马,画杆戟,面如满月,唇若涂朱,厉声大骂:“崇侯虎,吾奉父王之命在此候尔多时,可速倒戈受死!还不下马,更待何时!”侯虎大骂曰:“好贼子!你父子谋反,忤逆朝廷,杀了朝廷命官,伤了天子军马,罪业如山,寸磔汝尸尚不足以赎其辜。偶尔夤夜中贼奸计,辄敢在此耀武扬威,大言不惭,不日天兵一到,汝父子死无葬身之地。谁与吾拿此反贼?”黄元济纵马舞刀,直取苏全忠。全忠用手中戟对面相还,两马相交,一场大战:

刮地寒风声似飒,滚滚征尘飞紫雪。囗囗拨拨马啼鸣,叮叮当当袍甲结。齐心刀砍锦征袍,举意枪刺连环甲。只杀的摇旗小校手连颠,擂鼓儿郎槌乱匝。

二将酣战,正不分胜负,孙子羽纵马舞叉,双战全忠。全忠大喝一声,刺子羽于马下。全忠复奋勇来战侯虎,侯虎父子双迎上来战住全忠。全忠抖擞神威,好象弄风猛虎,搅海蛟龙,战住三将。正战间,全忠卖个破绽,一戟把崇侯虎护腿金甲挑下了半边。侯虎大惊,将马一夹,跳出围来,往外便走。崇应彪见父亲败走,意急心忙,慌了手脚,不提防被全忠当心一戟刺来。应彪急闪时,早中左臂,血淋袍甲,几乎落马。众将急上前架住,救得性命,望前逃走。全忠欲要追赶,又恐黑夜之间不当稳便,只得收了人马进城。此时天色渐明,两边来报苏护。护令长子到前殿,问曰:“可曾拿了那贼?”全忠答曰:“奉父亲将令,在五岗镇埋伏至半夜,败兵方至。孩儿奋勇刺死孙子羽,挑崇侯虎护腿甲,伤崇应彪左臂,几乎落马,被众将救逃。奈黑夜不敢造次追赶,故此回兵。”苏护曰:“好了这老贼!孩儿且自安息。”不题。

不知崇侯虎往何路借兵,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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