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死?”这年轻男子只感觉脖颈一阵清凉划过,一抬眼皮,正见对面之人收剑入鞘。
这人显然对剑法有如今精妙的掌控,出剑归剑,收发自如,年轻男子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敬佩之意,拱手道:“阁下剑法绝妙,在下微末不敌,多谢阁下手下留情!”
见烟雨朦胧,丝丝雨露滴落,沾湿衣裳,他语气顿了顿,又道:“还请阁下车中一续。”
“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正搭了这顺风车。”方恒微微点头,随年轻男子指引,往车里走去。
车内那少女与美妇本是吓得花容失色,如今见那年轻男子完好无损,倒也是长长舒了口心气。
那中年男子见多识广,自知自家儿子是天星宗弟子,武艺高强,连王爷都招揽为客卿,却不敌这名突然冒出来年轻人。
看这年轻人,尤是少年模样,最多不过十八上下,比起自家儿子又小了许多,如此厉害之人,也不知是哪门哪派出身的子弟。
“兄台请坐。”年轻男子朝旁一挪,腾了个位置出来,让方恒坐于其中。
方恒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落座。
这一落座,便见车内之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有思虑,有讶异,也有一丝畏惧。
外头驾马的车夫甚至于有些呆滞了,一时也没来得及驾马前行,倒是那中年男子提醒道:“余海,还不快些驾车?争取早日赶往承京。”
“是,老爷。”车夫这才一抖手,忙碌起来。
马车渐渐向前挪动,中年男子才将目光移回方恒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见方恒腰杆挺拔,面目俊秀,颇具气质,于是出声询问道:“不知道这位小兄弟是何许人士?”
方恒微微一颔首,回应道:“在下云锦道衡水城人士。”
云锦道一带本就地处偏远,位于魏朝的西南部,因而那中年男子思虑一番,记忆中也没有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云锦道,问道:“云锦道莫不是靠近蛮荒一带那处。”
“正是。”方恒言简意赅。
“原来是这样,听闻蛮荒一带常有有一些化外高人隐居,我观小兄弟武艺高强,想必小兄弟当是哪位高人弟子吧。”中年男子道。
“这位官人过奖了,我只是一介普通宗门弟子罢了,算不上师承高人。”方恒一眼就看出此人身穿的是官服,而且官服上嵌有硕大的星辉印记,可见品级还不低,是以官人称呼。
“倒是小兄弟过谦了。”中年男子没有多追问下去,而是掀了一角帘,看着外头渐逝而去的景物道:“如今离承京还有百里距离,这雨也是下的突然,若是再大一些,只怕这路也难行了。”
“之前小兄弟你一个人走在这茫茫官道,这份毅力倒也是惊人。”中年男子话锋一转,又落到了方恒身上。
方恒心知中年男子仍有些不放心其来历,因而旁敲侧击,于是也是笑道:“乡野之人,没什么盘缠,雇不得马车,倒是让官人见笑了。”
“这不还是遇上了我们,也算是有缘。对了,小兄弟你是要去承京见什么人,准备去承京何处?”中年男子继续发问道。
方恒也不嫌此人啰嗦多嘴,脑子一转,回应道:“我此去也是准备见一名官人,倒是不劳阁下费心了。”
“也是去见官人?听闻宁王最近广纳下士,莫不是小兄弟准备去觐见宁王,以求谋个客卿之位?”那边年轻男子忽然开口道。
“宁王?”
见方恒面露疑惑,年轻男子主动解释道:“宁王可谓是善交人才,礼贤下士,最近更是在承京内外散布邀请,招揽诸多侠士。若得了宁王赏识,金玉白银,各色美女,应有尽有。若是小兄弟你有兴趣,可以随我一道去觐见宁王。我观小兄弟剑法超群,武艺不凡,若见了宁王,定然能获得一席之位。”
方恒早在林中那会儿便将那道长老给予的令牌交给刘刚,此番前去承京坐了马车,应也比刘刚几人快上几日,他身上盘缠又甚少,在承京这等繁华之地花销不了几日,倒不如随同这年轻男子去觐见宁王。
“原来如此。”方恒道。
“对了,在下高博云,我还不知道这位兄台的姓名?”年轻男子问道。
“我叫方恒。”方恒淡淡地回应道。
“原来是方兄,方兄可是同意一道去见宁王?若是去了,我自当全力推荐方兄。”高博云诚然道。一旁的中年男子瞥了高博云一眼,然后长长叹了口气,他这个儿子,平日如个闷油瓶,结交同道武林人士时就展开了话匣子,也不问别人身世出处,便贸然邀约。
他凭借老道的经验,觉得这方恒虽然为人正气,但总似乎有些未曾吐露的秘密。不过眼下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只好放任自家儿子与方恒攀谈。
“既然高兄全力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方恒见高博云诚心相邀,况且如今时日尚多,待与刘刚等人会面之前,正可跟随前去左右看看,便是不再拒绝,谢首笑道。
“好!从此方兄你我就是朋友了,到时候我一定在宁王面前多美言几句的。”高博云哈哈一笑。
“那就多谢了。”方恒亦是笑意连连。
一转首,正瞧见那妙龄少女正鼓着眼睛朝自己四下瞄看,方才在车里下棋时还活跃的她,这会儿倒是闷得像个木头一样,显然是被因为方恒受了点惊吓。
见方恒目光瞥来,她樱桃小嘴里哼了一声,便又小脑袋撇了过去。
“娘,下棋。”少女说着,便将散落的棋子又一一捡了起来,放到棋盘之上。
美妇也拗不过那少女,于是又与她下起棋来。
那高博云虽爱结交江湖侠士,但口滞嘴笨,一来二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口与方恒说了几句江湖事,便又闷声盘膝打坐起来。
方恒则百无聊赖,不经意把目光望向了美妇和少女二人下棋上。
前世他虽很少下棋,但也多少懂一些围棋的规则,也看过一些人在闲暇之余下棋娱乐。
观察了一阵,便知少女是围棋初学者,只知道一位攻讦,而不明白守御之道。
每每落子,总是脑袋也不想便下,根本没有看到后续的步骤。
看到一半的时候,饶是方恒这等围棋外行也不禁摇头。
过了稍许,便见美妇一落子犀利,一下子吞噬了少女大片的黑子区域。少女脸色亦是变化,变得气鼓鼓的,甚为可爱。她想也不想,又落下几子,欲要攻下美妇守御的阵地,却被美妇轻易地反守为攻,反将棋子吞没。
“方若棋盘,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你的棋子是死的,而你母亲下的棋是活的。”方恒指点道,“你应该下这里。”
方恒伸手朝一个方位一点。
下棋需要计算,如同习得的那大衍步一般,需要算计后续的步骤,一前一后,一来一往,都需要仔细思索,方才能行动。他如今思维敏锐非凡,一眼看去,便可知棋局开阖破绽。那少女下棋不经思考,自然是下的死棋,灵活不起来,便只能任人宰割。
“你怎么知道下这里,我偏要下那边呢?”少女犟着脾气道。
“下那边你就输了,下这里你还有一线生机,所谓大道天衍,遁去其一,你如今处处死路,只剩下一条活路在这里,如果你不下,那就真的是败了。”方恒淡淡说道。
美妇看了方恒一眼,流露出一丝赞赏之意,她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不仅武功高强,连下棋也颇有几分造诣。
少女看着方恒俊逸洒脱的脸庞,不觉脸色一红,居然出奇地没有犯小姐脾气,一边轻轻落子,一边道:“那我信你一回。”
下过棋子,险而又险地避过劫波,便又对弈了几番,在方恒的一一指点下,少女顿时豁然开朗,将一盘死棋下得活灵活现来。连美妇都是眉头一皱,心道这个年轻人好生厉害,棋力居然远远超过自己。
她并不知道,方恒下棋次数屈指可数,如今都是临时领悟,临阵磨枪,一步步从一个初学者,变得熟能生巧。足可见方恒聪慧过人,资质非凡。他自己也是觉得欣喜,自重生以来,融合了这一世的记忆后,他愈发地灵巧机敏,智慧超凡。如今下棋,只是略展其智而已。
“记住,要用头脑去想,看到接下来几步的步骤。”方恒开解道。
少女在方恒不断指点下,居然棋力比以往增强许多,顿时将美妇手底的白棋攻杀得无处可逃。
待到最后一子落下,少女兴奋地雀跃起来:“我赢了。”
欣喜之余,不由看向了方恒,不禁嘤嘤朗声道:“方小哥,你真厉害。”
方恒笑而不答,他此番指点下棋,心态更是沉凝平和,对于大衍步的领悟更是精深许多,可以说,他从棋艺中悟了真妙,悟了道理,悟了武学。
美妇亦是看着方恒美目闪烁,笑盈盈道:“这位小兄弟棋艺非比寻常,倒可以去参加承京的弈棋大会。”
“我对棋艺只是粗通一二,也不欲在此道发扬。”方恒道。
“那真是有些可惜了。”
“方小哥不去,那我去好了,我刚才获得方小哥指点,棋艺大增呢。方小哥,到时候到承京,你带我一起去吧。”少女笑嘻嘻地看向方恒,她现在对于方恒一点也不害怕,反倒是有了几分依赖。
“到时候再看吧。”方恒既没赞同也不推辞。
“什么到时候再看,你这应该是答应还差不多。”少女不满地撅起小嘴道。
中年男子不禁多看了方恒几眼,心道自家女儿居然在这小子面前收敛了小姐脾气,反倒一幅俏皮模样,莫不是喜欢上了这个小子。
此刻,外头雷声轰然,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作大,变得豆粒似的,拍打在地上,马车顶上,发出噼啪之声,仿若玉珠落盘。
“老爷,雨下大了,加上天色已晚,这路只怕不好走了。”外头车夫余海道。
“那就先停靠路边,今天不要走了,一切安全为上。”中年男子道。
车马在暴雨中停靠在一旁,四下雨落纷纷,远处天边月色浮起,乌云高遮。
稍许,车内再次下起棋来,方恒与少女与美妇两人闲谈甚欢。
几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转眼便在车里过去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