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抹舒适的暖阳穿透云层,照落在群山沟壑之间。
吱噶声刺耳响起,简陋木屋的房门被轻轻推开,白御一袭青衣,迈步走出。
昨日离开卫灵山后,白御并未直接前往内门,而是返回弟子房,静心休养了一个晚上,将疲乏的身子恢复过来。
透过半掩半开的门隙,白御最后看了眼收拾整洁的屋子,回想起这十六年来的经历,不自禁摇头一笑。
“人生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已是十六年光景。”
将内心的感慨收回,白御轻轻挥袖,身子腾空而起,朝着内门方向进发。
他的目标很明确,正是镇灵宗主峰大殿,镇意殿!
或许是如今武斗试炼尚未结束,除去白御之外的八名弟子仍在对战,大部分弟子都前去围观,故此一路飞行,沿途十分清静,罕见人影。
大约飞了半柱香时间,白御遥遥便见到了那座,矗立于内门群山中心的威严大山,高耸入云,自山腰往上,浑然被淹没于苍茫云海,竟是比那青锋崖还要高大不少。
扶摇直上,白御穿过那片聚集云层,降落在山巅边缘,抬头望去,只见一座庄严瑰丽的红墙宫殿,伫立于山巅中心。
正前,是一条自下往上的玉石台阶,长达千丈,尽头处,摆放着一尊青铜炉鼎,呈三角六棱状,火焰赤红,熊熊燃烧。
“你是白御?”
拾阶而上,就在白御刚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一道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
沙哑声出现的悄无声息,白御甚至没有半点察觉,他目露惊讶,循声看去,只见一名骨瘦嶙峋的灰袍老人,正负手站在不远处。
白御不假思索,揖手行礼,道:“正是弟子。”
“老夫乃镇灵宗攻字长老,秦罡。”灰袍老人漠声开口,身子虽干瘦,双眼却是煜煜有神,透出一股刀削般的锋利。
“弟子白御,见过秦罡长老!”白御眼中划过一抹诧异,再次行礼说道。
“掌尊在清风楼,去罢。”灰袍老人淡淡看了白御一眼,微微颔首。
白御抬起头,循着灰袍老人干瘪的手指望去,很快在巨型宫殿的侧后方,找到了一座清雅出尘的四方小楼。
“多谢长老。”白御深吸口气,径直朝着清风楼走去。
清风楼正如其名,是一座古楼,楼下门前栽种着两株不知名的翠绿植被,青藤爬满墙角,却不给人凌乱之感,反倒叫人如沐春风。
“弟子白御,于昨日通过内门试炼,特来清风楼,觐见掌尊!”白御毫不犹豫,对着紧闭的木门朗声说道。
大约三息过去,楼上并未传出半点声音,只是那扇朴质的木门,悄然无声地敞开。
白御深吸口气,迈步走了进去,很快穿过小楼内的幽深长廊,走到一座湖心亭。
只见湖心亭中,正有两人对弈。
一个是身穿湛蓝色长袍的灰发老人,双手拢于袖中,更像是一名富家翁,眯眼盯着身前的碧绿棋盘。
另一名,则是一位中年男子,头扎道髻,身穿道士长袍,眉宇间透出一股锐利。
白御驻足亭外,没有走入进去,而是静候其旁,等待这局对弈结束。
“也罢,既然掌尊有客,百道笙不便打扰,这局棋……便放在日后收官吧。”半晌过去,只见中年男子淡淡一笑,看了眼已有九成胜算的棋局,笑着起身。
灰发老人依然是那副和蔼的神态,微微点了点头,看着中年男子身影化作长虹,眨眼间消失在湖心亭中。
然后,他仍然没有看站在亭外的白御,而是眯起促狭的眸子,分析棋局。
这一眼,便足足看了半个时辰。
在此期间,白御始终耐心等候,仅仅只是在不经意间瞥了眼碧绿棋盘,见到执白子的掌尊,被黑子重重包围,杀的片甲不留,仅剩不多几处,还在苟延残喘。
哪怕是门外汉的白御,都能一眼看出,黑子大势酿成,只需雷霆一击即可将白子全军击溃,掌尊基本上大势已去。
这时,一个苍老而温醇的声音,悠悠响起。
“喝茶么?”
白御闻声微怔,莫名感觉眼前这位掌尊,似乎与想象中的……不太相同。
眼前的这位老人,活脱就是一名富家老员外,腰缠万贯,喜好高雅,哪里像是堂堂一宗之主?
“弟子不懂茶,喝了也是浪费,就不喝了。”话虽如此,但白御还是恭敬回应。
老人有些惋惜地点了点头,这才将视线投到白御身上,眯眼道:“当初带你回宗之时,老夫见你根骨平平,推断出若无变故,你此生无法突破凝气第二缺。可如今见你凝气第五缺修为,隐有突破的迹象,难道是老夫看走眼了?”
感受到老人那束若有若无的目光,白御内心咯噔一颤,仿若被其看穿,浑身上下,再无半点秘密。
就在他刚要说话之际,掌尊摆了摆手,叹道:“修士修于天地,万般机遇,皆是因果,你曾获得过什么造化,老夫不想知道,只想告诫你一句,修行界之庞大,超乎你的想象,人人都会有所机遇,勿要因一时之快,养出骄躁心境。”
“弟子定当谨记!”白御内心松了口气,面色凝重,认真点了点头。
“呵呵,不过如今看来,你的心境,很好。”随着掌尊淡淡一笑,笼罩在白御心头的那股压迫,骤然间烟消云散,顿时令他轻松下来。
紧接着,掌尊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明深意的笑容:“听说你决定挑战秦意?”
“确实如此。”白御闻言微怔,点头应道。
“你的成长,确实出乎老夫预料。即便如此,你与秦意之间,差距依然不小,而且在他身上,也同样存在着可遇不可求的造化。宗门开设晋升挑战的初衷,只是为了激励新晋弟子,依老夫所见,你倒不如换个挑战对象。”
声音传出,白御却是欲言又止,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秦意已于近日外出,三个月后方可回归。”掌尊似是看出了白御的坚定,摇头一笑,感慨叹道:“犹记当初遇见你时,你尚是襁褓中的婴儿,转眼功夫,竟都这么大了。”
听闻此言,白御内心微颤,忍不住就要将那个深藏心中多年的问题问出。
只见掌尊摆了摆手,深邃的眸子望向远处天际,淡淡道:“你若想问自己当年被遗弃何方,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老夫初遇你时,曾在你身上洞悉多地气息,若无差错,你当时已经经历了长途跋涉,故此你真正的家乡,老夫不知。”
声音入耳,白御的神色看似平静,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黯然几分。
“若老夫没有看错,你身上最浓郁也最稀薄的气息,是来自蛮荒,你若当真放不下身世,或许可以去北山一趟,于沧澜天,北山北苍灵族是最接近蛮荒的地方。”便在这时,掌尊突如其来的一席话,又让白御双眼焕发出了神采。
蛮荒……北苍灵族……
白御重重点了点头,立即将这两个字眼,深深记在了心底。
与此同时,他很快注意到,眼下居然在掌尊的口中,又一次听见了……沧澜天这三个字。
“沧澜天……究竟是什么?听唐阑珊和掌尊的说法,更像是个地名,却又不仅仅只是一个地名,更像是……这个世界的名字?”白御心中暗自推测,却始终无法肯定,便没有深想下去。
“赡龙阙等几处地方,你可曾去过了?”便在这时,掌尊和蔼的神情微微一凝,突然问道。
“回禀掌尊,弟子尚未前往,今日一出门,便来了这里。”白御立即回应道。
掌尊淡淡点了点头,不可察觉,他深邃的眸子中昙花一现一抹欣慰,三息过去,掌尊挥了挥手,道:“谨记老夫所言,漫漫修行路,以你如今的修为,尚且只是开端,日后如何走,皆要看你自身。”
“对了,天罡宫的淬炼尤为重要,不可怠慢。回去吧。”
白御微微回过神来,深吸口气,恭敬对掌尊行了一礼,在对方平和的目光中,折返走出了清风楼。
大约就在白御的身影,刚刚走出清风楼,消失在殿前玉阶之时,湖心亭中,异变骤生。
掌尊依然还是那副和蔼模样,双手拢于袖间,可就在这时,他身前翠绿色的棋盘,陡然间震动了起来!
只见棋盘微微转了个身,一个硕大的头颅,从棋盘下方伸了出来!
若是白御尚未离去,必然会一眼认出,存在于掌尊的身前的,哪里是一块棋盘,分明是他那日在青锋崖遇见的大乌龟!
“仙师,人你看过了……如何?”大乌龟歪着脑袋,憨憨对掌尊说道。
“无所谓如何不如何,只需他心系身世,所有不如何之因素,老夫都会叫它如何。”掌尊终于伸出了袖间的手,拾起身前茶杯饮上一口,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尚未结束的棋盘上。
“其实凭借仙师的实力,想要找一枚比他更优秀的棋子,并不难,而且仙师也不必这么累。”看着神色略有凝重的掌尊,大乌龟似乎有些于心不忍,轻轻出声道。
“啪”的一声,掌尊在大乌**顶轻轻拍了一记,摇了摇头,轻描淡写说道:“大到九阳九界,小到二十四诸天,除他,谁配?”
声音低醇清淡,但在说出之时,却凭空产生一股不容置疑的倨傲。
掌尊深邃的眸子紧盯棋局,凝视着这场必输无疑的对弈,忽然看向某一处。
那里,有一颗白子,被黑子重重包围,却散发出倔强的光芒。
(修改于2016.4.16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