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我们回来啦!”王子扬一进门就带来欢声笑语。
萧绘在家中已经等候他们好久,见到三人便笑意盈眸。
王子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拉着萧绘细细描述,先说了火灾演习成真的事,让萧绘颇感意外。
傅盛朗和郝思嘉从旁解释,萧绘仍然是为当时的情况感到后怕。
王子扬为了哄老太太笑,端出了上台朗诵的姿态。
“《蝶恋花》,王国维。”
诗词背了数遍,再表演一次更为熟练。
只是念到最后一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时,郝思嘉和傅盛朗都注意到,萧绘的面色明显黯淡了下去。
本来期待得到赞许的王子扬也因为萧绘的变脸而收敛了嬉皮的笑容,匆匆跑到萧绘面前,“阿婆,是不是我背的不好?是不是没有感情?”
“背的好,有感情。”萧绘挪挪盖在自己膝盖上的毯子,笑中有萧瑟。
别说郝思嘉和傅盛朗觉得不对,就连王子扬也不放心萧绘的这句回答。
一客厅四个人,谁也不说话。王子扬撅着嘴,不停地摇晃萧绘的衣袖。
“人年纪大了,就是爱感念,怎么你们偏偏都要往心里去?”萧绘轻捶自己的膝盖,似乎拗不过这群年轻人,因而慢悠悠地解释道,“这首诗不是叹息时光流逝吗,我也就顺便这么感慨一把。别围着我了,干你们自己的事去。”
傅盛朗的确还有事情要处理,便起身回了房间。
郝思嘉这段时间没有要紧事要处理,纪时接了几个订单,但任务都分发给手下的设计师去做,她当前算是最轻松的时刻。等再过一个星期,她就该去Virco在T市的分公司参与春季新品讨论会,迎接即将忙得晕头转向的阶段。
坐着没动的萧老太太拿起手边的书看了一会儿,然后又重新放下,腾出手来摸摸趴在她膝盖上把玩手指的王子扬的后脑勺,和声问,“刚刚念的那首诗是你们老师选的吗?”
“老师拿了书来,让我们自己选的。阿婆,我这首诗选的不好吗?”王子扬有些委屈。
“没有不好。只是阿婆要考考你——你知道这诗讲的是什么意思吗?”
王子扬诚实摇头。
老太太按照《蝶恋花》的用词,一点点开始解释。当说到最后一句时,萧绘忽然指着自己举了例子,“阿婆是树,你是花儿,花儿总有一天会离开树。这就是‘花辞树’。”
“我不当花儿!我永远不离开阿婆!”王子扬不安地吵闹起来。
看这情景,郝思嘉隐隐感觉萧绘是有心事,于是哄走王子扬,陪他写了一会儿作业,然后才关上书房门,回到客厅中陪着萧绘喝茶。
她支吾半天,就因为一声“妈”叫不出口,噎得自己久久没法打开话题。
萧绘看她举棋不定,便主动与她相谈,“怎么?看出我有心事?”
郝思嘉握着杯子坐在萧绘斜对面,被老太太这么一问,面上淡淡浮笑,“您想不想跟我说说?”
“没什么想不想的。”说完,萧绘重重叹了口气,“学院里有个老同事今天上午因为肝癌走了。”
生离死别最苦。
郝思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上前用手掌覆盖住老太太的手背。
“嘉嘉,你和阿朗商量好什么时候办婚礼了没?”萧绘侧目望住郝思嘉,眼神中尽是殷切期盼。
这种殷切期盼最能让郝思嘉感觉到厚重压力。
“也没打算大操大办,要不您给我们选个日子,我们简单摆几桌……”郝思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绘厉色打断。
“那怎么行!我老傅家收媳妇儿,怎么可以这么不讲究!”以往那个精干的历史学老教授的形象被萧绘换下,取而代之的是家长里短的长辈姿态,“更何况,我家儿媳妇肯,我还不肯呢,我可不能委屈了我这半个女儿。”
几句话说得郝思嘉又心软难过,她也不算乖巧伶俐的,但偏偏就是被命运恩赐,得到这么多年长者的包容照护。
“我呀,要借着这个机会,宴请我的朋友、同事、老邻居,还有老傅家的一众亲戚。让别人看看,我老傅家也有风风光光、大摇大摆的时候。”
萧绘说着说着,目光就变得渺远,仿佛已经见到喜宴上宾客满座的情形。
传统的婚礼固然是好,可越是多亲朋好友,郝思嘉就越担心自己表现不好,辜负了萧老太太的期望。
原先在她的期望里,并没盼着大张旗鼓、披红挂彩地办婚礼,她就希望能有一方清静草坪,四周摆着各色点心酒水,草地尽头搭建一个临时的宣誓台。她愿意在那里许下婚誓,从此开始与余下生命等长的婚姻生活。
客厅里又安静下来,因为萧绘和郝思嘉各怀心事在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萧绘先收回思绪,她捂着郝思嘉的手,再次问道,“再过一个月就过年了,要不就选在年后哪天办了吧?”
“我没意见。”郝思嘉的嘴边荡漾起笑意,“您和阿朗拿主意就行。”
“你这孩子。”萧绘又嗔怪地说了两句,但语气都是欢喜的,似乎暂且忘记了老同事逝去的哀伤。
郝思嘉心中窃喜,却又生出隐忧。
听说结婚是件累人的事呢。
“阿朗,阿朗。”萧老太太似乎特别心急,赶着话头还热就想马上跟傅盛朗商量起来。
傅盛朗应声从房间里出来,边走边套上外衣,“怎么了,妈。”
“你这是要去哪?”萧绘看出傅盛朗有意外出,于是暂且屏住话题。
傅盛朗抬头看了一眼客厅墙上的挂钟,此刻是下午四点,“我要去公司一趟。六点多肯定赶回来吃饭。嘉嘉,辛苦你做饭了。”
“没事你去吧。”郝思嘉还和萧绘互握着手,看起来格外亲密。
见此状,傅盛朗也心安,道别后便出门去。
“晚上回来我们再慢慢说,这件事啊,就由我来跟进。”萧绘笑盈盈地对郝思嘉说着,说完打了个呵欠,看来是累了。
郝思嘉哄着老太太去床上躺了会儿,自己则回房间开电脑远程和樱桃对接工作。
驱车前往蜂蜜传媒的傅盛朗暗自庆幸自己还有千面游戏这间公司,否则他怎么能藏住蜂蜜传媒这个蓄谋已久的秘密礼物。
他临时出门,是因为钟思欣说有一份合同需要他签字。而他看了看扫描件后,感觉合同还有些细节问题需要商榷,必须面谈,因而才急匆匆地从家往公司赶。
蜂蜜传媒的大多数人都以为林雪阳是他们的总经理,而傅盛朗和钟思欣同任副总经理。知道个中究竟的人寥寥无几。
见到头侧疤痕显著的傅盛朗空降公司,老员工们纷纷上前关怀问候。
然而却被钟思欣严肃的一声清咳驱散回了他们各自的办公座位上。
傅盛朗本想说大家也是出于关心才慰问他,希望钟思欣不要这么紧张。但想到钟思欣还需要很多机会在公司树立威信,便没有多口。
等傅盛朗随钟思欣进了小会议室之后,大办公间里的QQ群开始疯狂骚动。
“她以为她算老几啊?她有没有把我们傅总放在眼里啊?!”
“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要是哪天林总不喜欢她了,她就什么都不是!”
“一个花瓶愣要把自己当回事,我看都看醉了!”
外边发生的事,暂时还不会传到钟思欣耳朵里。她一心只想听傅盛朗指出合同中的漏洞和欠缺,并积极地想办法解决自己工作中的不足。
“广告商都很精明,你多接触几次后就会有经验,也不用太心急,不要给自己压力。”工作结束后,傅盛朗善意地劝慰钟思欣几句,谁让她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瘦了一点。
“嗯。谢谢傅总。傅总您的身体好些了吗?您要是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钟思欣说着便仔细整理起桌面摊放的文件。
傅盛朗摇头笑笑,“不急,难得来一次,坐一坐,感受感受公司的工作氛围也挺好的。”
“您身体才刚刚恢复,应该注意休息的。”钟思欣脸边的梨涡很深,笑起来甜美可人,比板着脸严肃的样子好看很多。
傅盛朗垂头轻笑,林雪阳那小子看女人的眼光到底还是不错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笑却摇撼了钟思欣的心房。她羞赧地微红了脸,但很快又被自己的严肃给镇压下去。
二人随后又聊了些关于公司的事情,傅盛朗无意瞥见会议室墙上的闹钟,眼见已经快五点半,便准备动身离开。
钟思欣送傅盛朗出来时,正好遇上外卖小哥送餐。
钟思欣心神一动,借机问道,“今晚一起吃饭吧?”
“下次吧,今天跟家里人说好了要回去的。”
“好,那下次。”
“不用送了,我自己下去就行。”
“嗯,那慢走。”
钟思欣还是目送了傅盛朗走进电梯,直到电梯的数字跳变了三次,她才走回大办公间。
“真是厚颜,平时在公司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也就算了,她心还真野,还想勾搭傅总。”
“上班时间,你们又在碎念什么。”钟思欣脸色铁青地看着正在茶水间里嚼舌根的几名女员工,语气毫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