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思嘉不问世事地在28B画室里度过了三天。
期间她知道傅盛朗将林雪阳请来家里做过几次客。
不过因为一提起林雪阳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贝璃,见面之后更有可能无意提及,所以为了避免不愉快的发生,郝思嘉干脆跟傅盛朗说不想见人。
全心扑在傅盛朗公司股份一事上的林雪阳对于郝思嘉没在28A出现过的现象并不在意。
“阿朗,你没有猜错,果然有一个人绞尽脑汁地要收购你在微光的那笔股份。”林雪阳将打听到的消息据实告知傅盛朗,同时也不免替他忧心。
“我知道她肯定会露马脚,但还是大意了。”
在假意转让股份、离开公司的计划里,最近一直因为其他事而分心的傅盛朗被袁心以商业手段摆了一道。即使林雪阳电光火石地插手,高价收走了余下的部分股份,也还是没能帮傅盛朗逃过三分之一的损失。
“我买的股份,就当作你放在我这里的投资金。赚了五五开,亏了算我的。”林雪阳仗义地表态,并说出下一步计划,“等我把人手安插进微光之后,再想办法弄到她捣鬼的证据。”
“公司那边,就有劳那你帮我盯着她了。”傅盛朗以手扶额,面色略红。
林雪阳忍不住嘲弄老友,“怎么?计划才失败一步就受不住打击啦?”
傅盛朗无精打采地摆手,“你少落井下石。我不太舒服。”
“病了?”林雪阳笑得邪恶,“小女朋友把你掏空了?”
实在腾不出力气开玩笑的傅盛朗只是疲倦地摆摆手。
林雪阳这才收起玩闹,“真有事儿啊?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
“没事,我自己躺躺。你出门关好门,我就不送你了。”
隔壁的郝思嘉刚扔下画笔想走走休息休息,结果恰好听见走道里传来关门的声音。
她透过猫眼看去,果真见到林雪阳的背影。
照惯例来说,好客又讲礼的傅盛朗会走出家门,目送林雪阳进电梯,同他挥别后就转身来28B找她。
怎么今天人影都没有?
郝思嘉满腹狐疑地拿上钥匙回28A。
家里四下无人,一片安静。郝思嘉试探地喊了一声,但并未收到回应。
直到余光瞥见主卧似乎有人影翻动,郝思嘉才发现躺在床上浑身滚烫的傅盛朗。
发烧了?
郝思嘉急急拿来温度计探测傅盛朗的体温,一见数字直奔39,立刻尝试叫醒昏睡的他。
“傅盛朗!快起来!我带你去看医生!”
迷迷糊糊的傅盛朗难受地翻个身,“没事,我睡会儿……”
“不行!快起来!”郝思嘉没给出半点讨价还价的机会,“不然我就打120来接你!”
威胁一个病人啊。
傅盛朗顶着肌肉的阵阵酸痛,以及重如千斤的头颅中传来的晕眩感,神色倦怠地爬起来。
郝思嘉匆匆从衣柜里拿了件厚衬衫带上,然后挽扶着傅盛朗出家门。
病来如山倒。傅盛朗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空吸尽,站在电梯里时,无力地将脑袋抵在郝思嘉的头顶上。
他坚硬的下颌骨抵得郝思嘉头顶生疼,但她咬咬牙,忍着不说。
“喂……”傅盛朗忽然张了张嘴,“你刚刚叫我什么?就是……刚进家门的时候。”
进家门?叫的就是阿朗啊,哪不对?
傅盛朗攀上郝思嘉的肩膀,烫人的温度透过他的掌心传过来,“你是不是……叫我老公?”
郝思嘉羞恼地红了脸,“没有!”
“那……你叫一声来听听?”
郝思嘉差点就要用头顶撞烂傅盛朗的下巴。
傅盛朗丝毫察觉不到危险,甚至还在喋喋不休,“嘉嘉,叫声老公来听听?说不定我病就好了……”
“你再胡说……”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她整个人都被傅盛朗紧抱住。他来势汹汹的吻伴着滚烫热流袭面而来,堵住她没好气的警告。
要不是真切感受到傅盛朗身上灼热的温度,郝思嘉绝对不会相信他是真的生了病。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病得全身乏力迷迷糊糊了还来调戏别人的!
“嘉嘉。”吻过后,傅盛朗用鼻尖贴着郝思嘉的鼻尖,温柔如水地问道,“我们今天就去把证给领了吧。”
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郝思嘉怕陌生人撞见这亲密暧昧的动作,下意识要挣脱傅盛朗的怀抱,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如果能提前预见到后面所发生的事情,如果时光可以逆流,让郝思嘉再选择一次,她一定宁愿甜腻死路人,也不会将傅盛朗从身边推开。
因为就在她放手的那一刻,傅盛朗像一片失重的落叶般,在她面前缓慢又迅速地倒下。
整个世界都在减速,他们的动作无声而迟缓,在郝思嘉眼里全都变成了黑白默片。
她脑海里能保存下来的最后一幕,是穿着白大褂的一群人将鼻血不止的傅盛朗抱上担架,然后抬进救护车里。
她后来是怎么到医院,怎么通知了陆敏莉他们,又怎么让傅盛朗转到了军区医院,交付给了江穆恩……整个过程,郝思嘉全然不记得。
大梦初醒的一刻,从穿着白大褂的江穆恩缓缓蹲下,接着在她眼前摘掉半框的黑边眼镜开始。
他的鼻翼被眼镜框压出淡淡的红斑,看起来好似一双哭红的眼。
“萧阿姨有心脏病,所以我不能告诉她真实的情况,也没有让其他人通知她。而你作为阿朗的未婚妻,现在是同他关系最亲密的人之一,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此时的江穆恩和郝思嘉印象中的他判若两人,他怀着满腔温柔和愁绪,在向郝思嘉宣布一个无法令人振奋的消息。
“阿朗现在的情况和傅叔叔当时很像。”
六年前,傅父重病时,江穆恩还只能以一个小年轻的身份跟在医院的一众前辈后面学习。
他们曾说出过一大串病例数据,以及种种诊断推测,但终究没能将傅家离奇的遗传性神经科疾病查出根本的致病因。
过往细枝末节,郝思嘉并不了解。但她能从往昔冷若冰山的江穆恩脸上读到没有底气的心虚和恐惧。
而事情的结果,郝思嘉了然。傅父去世了,像很多走到生命尽头的人一样,告别了这个世界里的爱人亲人。
那么,连起来想……
“你想想办法,可以吗?”郝思嘉本能地抓住江穆恩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牢牢握紧,紧到他们两人手背上都青筋突起。
“好。”江穆恩施施然笑起来。
如果说傅盛朗的笑容能让沉睡了一冬的万物复苏,那江穆恩的笑更像是起死回生。
有一刹,郝思嘉都几乎被他骗过去,以为傅盛朗只是寻常发烧。
后来江穆恩没有再陪郝思嘉多谈,陪伴在她左右的人又变回陆敏莉和景立风。
天色渐暗时,林雪阳和王璐璐也神色匆匆地赶到了医院。
昏迷中的傅盛朗已经无法自己呼吸,他的鼻息间被插上了呼吸管,看起来和平日里精神奕奕的那个男人完全不同。
郝思嘉一刻也不愿意在病房里多待,她眼神深邃地扫看过众人,像是有意识地将傅盛朗托付给他们,而自己则静静地退了出去。
陆敏莉尾随她走出病房时,见到郝思嘉掏出手机打电话,着急忙慌地跟上去。
“你要告诉傅洁滢?”陆敏莉紧张地拦下郝思嘉,“你怎么能跟她说?!她是讲道理的人吗?”
郝思嘉目露诧色,语声平缓而慢速,“她是他姐姐,难道不该告诉她吗?我不是叫她来讲道理的。”
陆敏莉急得跳脚,“你是不是吓傻了?怎么跟你没有关系?她来了肯定炸锅!肯定会把这件事怪到你头上呀!”
“我没傻。”郝思嘉握住陆敏莉的手掌,“是你太担心了,只顾着替我想了。这么大的事,应该先通知他家里人的。”
是啊,是该通知家里人啊。
陆敏莉说不过郝思嘉,只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旁。
半个多小时后,傅洁滢风尘仆仆地出现,见到昏迷不醒的傅盛朗,她脚下一软,差点跪坐在地,幸好林雪阳眼疾手快一把扶稳,才让她免于在人前失态。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傅洁滢眼圈迅速红透,鼻息间酸涩苦楚,仿若生离死别。
没有亲历过傅父从病到逝过程的人,不懂傅洁滢心中里的恐惧和哀痛,都觉得这姿态略微有些夸张。
大家的焦点都还聚在傅洁滢身上没有转开时,又见她忽的凛然一回头,好像在找谁。
景立风下意识地挡在郝思嘉面前,唯恐傅洁滢做出什么对郝思嘉不利的事来。
王璐璐和林雪阳也都绷紧了神经,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可傅洁滢的眼光在病房里游走一圈后,又回落到林雪阳脸上,“医生怎么说的?”
“情况还不确定。”林雪阳宽慰道,“穆恩说了先不慌,等第一波诊断结果出来再说。”
傅洁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紧张兮兮地看向郝思嘉,一瞬间又把所有人的神经牵动。
“还没告诉我妈吧?”
吁……
众人松口气。
“那——今天谁去接王子扬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