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怜儿伤得很重,病得很重。
她脸色煞白的躺在一张大床上,床的另一边,平放着名叫楚中天的那一副皮囊,看上去就像一个憨憨的胖子怀抱着一个病入膏肓的美丽姑娘。
那个叫做怜儿的姑娘,守在她的床边三天三夜,衣不解带,终于换回了她的复苏。
白怜儿所率领的白莲圣卫,在那场大水中损伤殆尽,白无愁至今音信全无,幸存的人带着她的这副皮囊来到了这所位于城西的、幸运的没有被大水损毁的房子里与她汇合。
房子虽然没有被损坏,但是终究是被大水浸泡了几天,处处显得湿漉漉和阴冷,就连燃起的炭盆都半死不活的摇曳着火苗,就像这时候的白怜儿。
明州城的城门,已经被大水裹挟着碎石、朽木和残肢壅塞塞死,无法打开,整个城市就像是一口注满了水的大瓮,让活着的人们只能找寻一切可以漂浮在水面上的器物,聊以立足。
通往西城门的道路,在大水停歇的那个清晨就已经被官军封锁的严严实实,让幸存下来的,想要去城西高地暂歇的灾民们怨声载道,甚至段知府亲自出面都无能为力。
好在,一道命令很快从城西的一个神秘大人物的手里传了出来——明州城的另外三面城墙,因此而被推倒,淹没了大半个明州城的大水,在半日之间就迅速的退去。
如今的明州,充斥着灾后的惨淡,几百年的繁华几乎一朝丧尽,明州的父母官段洪老大人,几乎一夜之间就白了须发,却依旧强撑着病体四处奔走着。
明州,这个在江浙一带都数得上的富庶之地,经此一灾,已成潦倒。
白怜儿现在的心情,就好像这明州城的环境一样,哀愁惨淡,不是因为她手下的人都已经死的死残的残,最忠诚于她的白无愁也生死不知,自己更是半死不活,而是因为她在忧心着赵大宝抑或朱顶,那个她认定了的男人。
房门轻轻推开,身体同样很虚弱的朱玲珑,在花魁怜儿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怎么都想不到,那个贪吃的小胖子,竟然是如此标志的一个美人。”
白怜儿虚弱的回以微笑,没有说什么。
“我的命是你救的,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们两口子,你也不会被那根横梁刮到,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虽然我知道你是看在大宝的面子上,但是你终究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我不瞒你,我是当今皇上的第十三女,我叫朱玲珑。”
白若怜微感惊讶,眨了眨困顿的双眼,微微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了解。
“你,喜欢大宝?”
面对朱玲珑的问话,白若怜苍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红润,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男人已经凑足了人手,协助知府救灾,也尽力的去找大宝,我们比你还急,他是我们的弟弟,但是……哎……”
朱玲珑一声叹息之后,房间里的气氛越发的惨淡起来。
许久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的朱玲珑,嘴唇颤了一颤,终于还是出口说道:“大宝有个娃娃亲,小姑娘叫小花,容貌虽然比你差了不止一筹,却对大宝很执着,很痴。”
白怜儿的脸色愈发的苍白了几分,轻轻的吐出幽兰,终于开口,声音很小,即便就坐在她枕边不远的朱玲珑也是勉强听清:“只要他活着,怎样都好。”
朱玲珑又是一声叹息:“我这弟弟,哪来的这些女人缘,先是小花妹妹为他寻死觅活,偏偏还招惹了厢房那个娇滴滴的郭曦,现在又加上一个有情有义的你,冤孽啊!”
一个月之后,白怜儿的伤病将养的好了大半,徐翔坤带着手下在灾后的明州城发了疯一样的找寻,却始终没有发现朱顶的踪迹。
他们所在的那个院子里,一直有一种哀伤蔓延,除了一间外人居住的厢房,与他们的情绪相反,郭曦从未有过的安宁。
不再担心被父亲嫁给某个自己不喜欢甚至为人很不堪的郎君,不再担心家里哥哥们的欺辱,不再担心大娘的责罚,不再担心在书院里得罪了某个女同窗而给父亲面上难堪,她在这里虽无自由,但是最少不再是一枚任人拿捏的棋子。
最主要的是,她终于有了一个真心疼爱的她的母亲,她亲生的母亲。
“娘,你是说那个放浪子其实是一个大人物?他真的不是个傻子?”
刘翠娥小心的将鱼中的软刺一一挑出,将一块鲜美的鱼肉夹进女儿的碗里,这才回道:“是啊,那赵公子的身份绝对不简单,锦衣卫千户那样的高官他说打就打,对方都不敢有丝毫的反弹。”
郭曦慢慢的将鱼肉在嘴里咀嚼,有些含糊的问道:“那我要是真嫁给了他,是不是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刘翠娥先是强撑起凶脸呵斥了一句:嘴里吃着东西时候,不要说话。
换来女儿的一大口菜送进嘴里和鼓着脸颊对她做鬼脸,才无奈的摇了摇头,恢复一脸宠溺的表情。
“也难啊,女儿啊,此间主人似乎对赵公子大有情义,又偏生貌若仙人,家世又不是你能比的,都怪娘没给你一副好脸蛋,以你普通的容貌,还有现在这个见不得光的身世,怕是能做个妾,都是此间主人的大度了。”
郭曦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随意说道:“娘啊,做什么无所谓的,甚至给他做个冥妻,女儿都是无所谓的,只要不用回到那个家里,女儿什么都愿意。”
刘翠娥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只能抱着自小受了她想象不到的苦难的女儿,失声痛哭起来。
“梆梆梆。”
轻柔的敲门声响起,刘翠娥赶紧放开脸上淡然的郭曦,整理好仪容,打开那扇几乎没人敲响过的房门,门外赫然正是此间女主人的贴身丫鬟,怜儿姑娘。
“怜儿姑娘您来了。”
怜儿对着刘翠娥和没有起身意思的郭曦道了个万福说道:“大娘,以后别再叫我怜儿了,小姐给我改了名字,叫心莲,我这次来是知会一下郭姑娘,明天书院重新开课,小姐的意思是,郭姑娘可以去继续就学了。”
郭曦脸色剧变,懦懦的问道:“我,我能不去吗?让我父亲知道我还活着,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更了名的心莲嘴角微微上翘:“小姐的原话,给他郭远安按个狗胆,他也不敢再找你麻烦!”
白怜儿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楚中天的皮囊,已经呆了很久很久,明日书院就要复课,她是应该以本来面貌去见朱顶,还是继续做他的好兄弟楚中天?
她坚定的相信,朱顶一定还活着,甚至明天会照常的去书院上课,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