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人能料到这位从事了十多年古典钢琴训练的女孩子,最终会成为美国近代影响力巨大的著名作家。
仅仅是一篇处女作《伤心咖啡馆之歌》便让她成为现代文坛的奇迹。
然而成功的背后却是迷乱的自我和失败的婚姻。
人生的选择有时就是十字路口上与某人错过。
1.玛格丽特的天才梦
一九一七年的二月玛格丽特和丈夫拉马尔迎来了他们生命中的第一个孩子——露拉·卡森·史密斯。露拉在西班牙语里代表月亮,而玛格丽特的寡母就叫这个名字。战争结束后,男人们都战死在了沙场上,而史密斯家族里的女人们理所当然地担起了这个家族的成败兴衰。
当小露拉出生之时,玛格丽特和拉马尔为了生活方便搬到了家族留下的老房子里,而老露拉就成了这个新组成家庭的女当家,维持着固有的生活方式和帮助她那不太墨守成规却有着过多浪漫思想的小女儿玛格丽特。
因为寡母生前曾留下一架老式钢琴,使得这位生性敏感的母亲从怀胎十月就开始捕捉腹中胎儿显露出的任何一丝天才迹象。玛格丽特始终相信这个小婴儿一定会在音乐上有所建树,所以在卡森幼年时就开始跟着私人教师学习古典钢琴了。正是基于对史密斯家族良好血统的骄傲,她一直坚信她的女儿终将不凡。而这样的信念几乎持续了她的一生,即使是在卡森放弃音乐改向写作的日子里。
从小卡森就在这样的期盼下慢慢长大,有的时候连她自己也会怀疑自己:“我的天分到底是什么?妈妈。”在玛格丽特精心的呵护下,虽然卡森随后迎来了她的弟弟和一个小妹妹,但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被这个家庭忽略了。因为她是如此清楚玛格丽特对自己投下的全部关爱,有时这种关爱让她觉得窒息。所以,在她所有的作品里从来没有一对相处完美的母女,而所有的母亲或多或少都带着某种缺陷。而她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不能离开玛格丽特,除了她孱弱的身体,更多的是来自玛格丽特对她无尽的赞美和肯定。这几乎是一种盲目的崇拜。这种连着脐带的感情之链,让卡森既感到快乐又感到迷茫。
现实中的玛格丽特是个极富热情的中产阶级女性,热情,富于幻想,喜欢文艺。她特立独行的个性在她生活的那座南方小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当卡森学会抽烟的时候,她会给自己点上一支的同时也给她的小宝贝来一支。在祖母离世后,她们全家就放弃了去教堂的习惯。因为玛格丽特不会去,所以她也不带孩子们去。幼年的卡森有过一次无法融入集体的经历:在她四岁时随保姆经过一个天主教堂,当时门开着,她看着里面的孩子在一起荡秋千,吃冰激凌。她当时受了这样气氛的感染,对保姆说想进去和他们一起玩。可保姆对她说“你不能进去,因为你不是天主教徒”。第二天,当她再次经过那里时她看见那扇门关上了。那次经历以及修道院的不可进入,变成了一种鸿沟的象征,使得卡森终生都能够感受到这种鸿沟。而玛格丽特几乎固执地坚持她的女儿与众不同,不经意地鼓励了她的孩子的自我疏远和孤立。在卡森上小学之前,她就已经有了这种被排斥的经历。
2.玛丽·塔克的忧伤,我不再是一位钢琴演奏家
在卡森十三岁的时候,玛格丽特从一篇本城的报道中得知一位出色的女钢琴家搬到了哥伦布,她就是步兵学校主管阿尔伯特的妻子玛丽·塔克。第一次为塔克夫人演奏时,卡森选择了李斯特的《匈牙利第二叙事诗》,年轻的卡森想以这样一首技术性极强的曲子给那位音乐家一个深刻的印象,而得到的结论却是“她弹得声音太响,速度太快了,不过她女孩子式的热情和决心弥补了她控制力和装饰性上的缺失”。最终,塔克夫人还是将卡森收作了自己唯一的学生。在四年的时间里,卡森也像依赖母亲一般对塔克夫人投入了全部的热情和爱,塔克夫人的家就是她的第二个家,而在每次钢琴课结束之后,她都会找各种理由让自己能留下来。一向害羞的小卡森,勇敢而热烈地表达着她对塔克一家的友爱。
塔克夫人就是她的第一个“我的我们”,这种在她思维里完美的关系组合从她《婚礼的成员》开始就表达得非常明显了,而在现实的生活里她也在不断地寻找着这种稳定的关系。四年后,塔克夫人因为丈夫的调任不得不离开哥伦布时,这种稳定的关系终被打破。也正是这次被迫的分离让这原本亲密的两个人在长达数十年的分离之后都不能达成彼此的谅解。卡森在第一次爆发肺部的严重疾病后就向老师宣布了,她将不再想成为一名钢琴家,因为她已经决定了以后当一名作家。多年后塔克夫人回忆到,如果当时知道这会对卡森伤害那么大,她一定会多花些时间和精力去弥补她们之间的创伤。
而事实是,正是这次生命疏离,命运关系解体的经历才有了之后的《神童》和《婚礼的成员》。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正是塔克夫人让一位可能成为三流钢琴家的孩子转而成了一流的作家。因为事实上第一次严重肺病的爆发已经让卡森意识到了她并不具备一位出色钢琴家所要求的充沛的体力和健康的精神状态。而塔克的离开成了一个有力的借口,她把自己置于一个被遗弃者的位置,这种自我疏离的孤独感一直伴随到她闭上双眼。
3.孤独的纽约客,为爱狂奔
在南方的最后岁月她认识了皮考克,一位非常喜欢读书的文艺青年。在玛格丽特好客性格的感召下,这个年轻人迅速地成了母女的好朋友。卡森通过皮考克认识了她未来的夫婿利夫斯,迅速地她再一次找到了新的“我的我们”。这种幸福感一直维持了很长的时间。一九三七年她和利夫斯开始计划结婚。
那一年她刚好十七岁,独自来到了纽约。为了写作她必须学习一定的写作技巧,而当时闻名于世的是西尔维亚·贝茨和威特·伯纳特的写作班。为了凑够去纽约的全部费用,玛格丽特卖掉了她祖传的翡翠戒指。这一切一定是值得的,虽然对卡森的离开玛格丽特有着千万分的不舍,可她是位极坚强的女性。她不能挡住卡森成为作家的成名之路,于是她不断地给卡森写信,给皮考克和利夫斯写(在她看来二人已经被划为了她们的家庭成员,只要是卡森喜欢的就是她喜欢的,她已经称他们为亲爱的儿子了)。
到了夏天,卡森又回到了家乡。久别之后她依然没有改变对南方那种又爱又恨的情结,所以在她笔下我们看到了更为放大的南方热土。而真实是什么呢?在卡森看来,想象的世界原比真实来得更为可靠,所以当她要写一些家乡故事时,她更愿意远离它。因为故土已在心中,而根却并不在远方。
利夫斯仿佛受了卡森的感染,利用一位远房婶婶留下来的遗产换取了提前退役的机会,他也来到了纽约,想从这里重新找回他的写作之梦。而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进展顺利,他似乎无法持续地进行工作,而且十一月一开始卡森就生了重病。他不得不选择了退学,在冬天还没有到来之前,把她送回了哥伦布的老家。这时,卡森已经在著名的先锋杂志《小说》上发表了《神童》,在她脑子里正在酝酿着另一部小说,那是关于一个聋哑人的故事,这个短篇最终在卡森笔下演变成了最终的《心是孤独的猎手》。
利夫斯花了很大精力终于在南方的夏洛特找到了零售信用公司的工作,一九三七年二十岁的卡森和二十四岁的利夫斯终于在史密斯的家中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之后他们便回到了夏洛特,搬到了利夫斯位于东大街311号的公寓里。卡森作为一个家庭主妇的才能绝对不能和她作为一个作家的才能相比,一次简单的下厨或洗涤工作在她看来都像经历一场战争。不是把食物烧煳了,就是弄得一厨房的乌烟瘴气。而利夫斯并不介意他年轻妻子作为主妇的才能,之前认识的她就是如此,又怎能期冀她在一天之内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呢?此时的利夫斯,白天开着他的二手车满城兜售保险,夜晚时分回到家中给一心投入写作的妻子做饭洗衣。事实上他已经很久不写作了,一是被生活的压力所迫,二是连他自己也觉得卡森比他也许更具有写作上的潜质。这对小夫妇都在期待着她的下一部作品可以成为解决他们目前燃眉之急的救命稻草。
最终卡森把她小说的前六章寄给了霍顿·米弗林,因此获得了一纸出版社的合同和预付500美元的稿酬。一九三九年的四月卡森完成了这部小说,取名为《哑巴》。此时的她已经精疲力竭。而他们必须面临又一次的搬家,而这一次他们必须搬到更偏南方的法耶特维尔,这是个民风和天气都极为糟糕的地方,卡森在这里几乎透不过气来。不断的争吵和和解让她意识到,她再也不能待在这个鬼地方了,而她和利夫斯的婚姻似乎也走到了死角。到了秋天,她独自一人返回了哥伦布,并且开始构思她的《婚礼的成员》。
第二年,她遇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安妮·玛瑞。这个瑞典女人具有卡森向往的一切,贵族的血统、逃亡的经历、美貌和那种不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来说都致命的吸引力。当她把《金色瞳仁的印象》以500美元卖给《哈泼》时尚杂志时,她在扉页写下了谨将此书献给安妮·玛瑞的题记。而安妮·玛瑞似乎也感到了卡森几乎疯狂的追逐和敏感而脆弱的心,此刻她在心中也正牵扯着另一位神秘女子,所以对卡森执著的追求采取了冷淡的态度。可无论安妮·玛瑞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她,卡森依然选择了对她奉上无尽的爱。而这种关于爱情的态度,在她著名的《伤心咖啡馆之歌》里也有着详尽的阐述,“爱情中对等的关系似乎是不可能的,一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同时扮演爱者和被爱者两个角色”。而在她笔下的一些人物甚至永远也不敢扮演其中任何一个角色,或者尝试另一个角色。
4.让世界停下来,我要下车
此时,卡森和利夫斯的关系由于安妮·玛瑞的介入似乎已经达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了。在卡森的眼里,利夫斯再也无法承担她爱情的角色了。他永远也没有办法像她的男人一样站在她的面前,或者出席任何公众的场合。不知从何时起,麦克勒斯这个姓氏成了卡森的独有产物,而不是利夫斯承载了几个世纪父辈荣誉的积淀。终于,他犯了一个错误,于是一切都变得不可弥补。他伪造卡森的签名动用银行里卡森的存款。这种欺骗行为让卡森最终选择了放弃这段婚姻。
被抛弃的感觉让利夫斯开始酗酒乱找女人或者男人,他似乎走向了另一条不归路。而一些他们共同的朋友在这一时期对这对夫妇连貌合神离都做不到的种种言行无不感到无可奈何。战争却悄无声息地来了。是的,当德国人的炮弹砸向巴黎,荡平英伦的宫殿之时,另一个时代也拉开序幕。
有一种男人只有在战争之时,才能够显露他作为男人的魄力。利夫斯无疑就属于这样一种人。当他的生活被命运之神搞得一团糟时,他选择了重新进入军队。也许近乎严苛的纪律生活可以让他重新恢复一个男人的自信,而为国家服务救人民于水火又是多么荣耀的使命。麦克勒斯家族的男人,似乎从来都有尚武的传统。利夫斯就这样投入了反德的战争之中。此时的卡森正在沙都埋头写作,事实上她虽然解除了与利夫斯的婚姻关系,可对他的关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她更愿意像关心一位兄弟一样去关心利夫斯。当她得知利夫斯为了国家重新走进军营时,她对他往日的爱似乎又被悄然唤醒了。她发表了一封署名为“一个战士妻子的来信”的文章。这封公开信一在《女士》杂志上发表便引来了一场轩然大波,这封饱含深情与思念,透着柔软与坚强的战争飞鸿像一颗迟缓却宏大的炸弹引爆了全国上下的抗战热情。为此,美国艺术文学院授予她1000元的奖金。
而在一九四五年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又复婚了。没有一个人能对这次重拾的婚姻投上赞成票,事实上利夫斯完全清楚作为卡森丈夫的利夫斯和作为卡森朋友的利夫斯意味着多么大的不同。因为战后他一直找不到工作。作为战后国家对军人的奖励他有了一次免费受教育的机会,但他不能承受已过三十岁的年纪再从零开始学医的事实。于是他再一次地放弃了,用着卡森的稿费同时也承受着卡森时不时的神经质。
5.命运就是一场孤独者的游戏
卡森再一次获得了古根海姆的高额奖金,这使得他们有了足够支撑两个人在巴黎生活一年的全部费用。而事实上这次巴黎之行是一次彻底的失败。卡森日渐衰弱的身体,加上利夫斯又开始酗酒,这两个人的健康状况都不允许他们做这样冒险的远行。可后来他们还是成行了,利夫斯的再次酗酒让他过去的那些毛病再一次出现了,这让卡森非常恼火。更让她害怕的是,利夫斯开始有了自杀的倾向,并且不止一次地要求卡森和他一起自杀。利夫斯的日益颓靡让卡森非常害怕,最终受了惊吓的她抛下了利夫斯一个人离开了巴黎。失去朋友和经济来源的利夫斯于一九五三年的十一月十九日在一家巴黎的酒店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利夫斯的死对卡森来说解脱大过了伤痛的成分,她甚至没有去巴黎参加葬礼。对此,利夫斯的家人对她一直心怀芥蒂。而不能否认的事实是,利夫斯一直在消耗着卡森的体力、精神当然还有金钱。她不想再为这个男人付出更多。有的时候她这种冷静和近乎无情的决断常会令周围的人感到吃惊,事实上长期积累的情绪,一旦爆发出来她便不准备再收回。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只是一个彻底的人,直接的方式有时让她在世人面前显得有些无情罢了。真正令她备受打击的却是一九五五年母亲的突然离世,此时的卡森正深陷于局部瘫痪的困扰中。每天她除了和病痛作斗争之外就是坚持继续写作,而母亲一直是她生命的支柱。就这样,这面安全的墙倒下了。这一次,命运终于让她成为她笔下真正的孤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