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我不可思议地想。事态以此为拐点，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不由怀疑，对方是否真像我以为的那样精神存在问题。
眼下，我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将事情理出个头绪。
李兰刚则继续喋喋不休道：“想想吧，那样一种颜色，偏偏还出现在人的头发上。好比一个人的皮肤是紫的，牙齿是红的。不不，比这还要荒唐……”
“后来有没有查出那人的身份？”我突然想起来，案件至今还没破呢。
“听说是宾馆里的一名雇员，勒索电话可能也是他打的。我只知道这些。”
“我想不通，既然歹徒已经得到了钱，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而且当时他完全可以在网吧里引爆炸弹。”
“没错，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李兰刚猛然来了精神，换了一副夸张的神情，两眼炯炯放光，“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其他人却没有想到呢？”
他的怪腔怪调，令我再次紧张起来。
感慨过后，李兰刚咬牙切齿道：“最初我也百思不解，直到后来看到新闻报道后才恍然大悟。也许是洗浴中心并没凑齐他们想要的钱！——报道上不是一再强调，歹徒勒索的款项是50万吗？很明显，他们只出了一部分。当对方发现被耍之后，才决心报复的。他们故意留了一手！”
我再次被他的解释给震住了。“这么说，媒体的消息是宾馆方提供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宾馆方造假的原因也就不单是息事宁人这么简单了，还可能是想逃避责任！
“过去我也这么想。”李兰刚语气和缓下来，摇了摇头。
难道还有其他原因？我惶惑地望着他。李兰刚疲惫地合上眼睛，半晌不语。
“你认为还有谁？”我禁不住问。
“别忘了，当时在排弹现场，警方也参与了其中，而且不光我和李兰刚，还有局领导，所以这不是宾馆单方面就能左右得了的。”
是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如此，那宾馆方面也就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对外公布假消息了。除非，除非得到警方的许可！但警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正要追问，李兰刚开口：“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最早听到这起勒索案时，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关于歹徒的作案动机。”
“不是为钱吗？”
“为钱的话，为什么偏瞄准这家洗浴中心？”
我无语了。生活中原本就有许多事是无法用“为什么”来解释的。即便说背后有深层原因，歹徒的心思，我又怎么知道？
“再简单点，洗浴中心为什么最早接到电话时没立即报案，而是希望私下解决？”
“难道不是担心报复？”
“担心报复，那为什么后来还是报了案？”
“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洗浴中心一定有什么把柄被对方攥着，因而料定他们不敢大事声张，”李兰刚说，“是人都清楚，像洗浴中心这样的娱乐场所，经营范围里难免会涉及一些灰色领域，歹徒只有握住对方的把柄，才会铤而走险。试想，假如类似的情况发生在超市或商场，这些部门会怎么做？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警方。”
好像有些道理。我点头赞同。
“那洗浴中心明知有风险，为什么还敢冒险只送去50万？”他接着问。
“为什么？”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我们，知道这笔钱送出去后，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我的神经高度紧张起来！这句话背后有着太多的潜台词。
“还有，就是你前面提到的，为什么当时在网吧里歹徒没引爆炸弹？”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简直成了一个“傻瓜牌”复读机。
“因为他们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报复洗浴中心的言而无信……”
“你的意思是——”真相在对方的自问自答下，正层层剥离，渐渐呈现。
“他们只想除掉李永光！”李兰刚一针见血地指出。
答案浮出了水面。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太骇人听闻了！这怎么可能？我当然不相信！
“谁要这么做？”我问。
“洗浴中心。”
“他们！为什么？”
“因为李兰刚了解一些他们不希望别人了解的内情。”
“什么内情？”
李兰刚目不转睛地审视着我，许久后，道：“宾馆的董事长和我们市公安局局长，当年曾是一起下乡的知青。”
我本来紧张的心情即刻疲软下来。我努力从他的表情中观察他是否在跟我开玩笑，情况则刚好相反，我看到的是一张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脸。我突然有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滑稽感冲撞着我的脑袋。这都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可没等我笑出声，李兰刚已正颜威色地讲下去。
他说：“若是没这层关系，你觉得作为本市头号的娱乐场所，这家洗浴中心能在这一带立足吗？谁都知道，那是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它能有今天，和这个背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且我还听说，局长本人背地里也以不计名方式在其中占有股份。”
梦想顷刻照进现实，荒诞顿时化为乌有。
“这是李永光告诉你的？”我问。
对方没回答，而是说：“李永光本来一直在市局工作，后因牵头调查洗浴中心的一起非法经营案件，才被调到我们队的。”
我压根没想到幕后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定定地看着他。
“要不为什么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案件还没进展，因为这里面的水实在太深了。”
“如果事情像你讲的那样，那当晚的勒索案……”我不敢想下去了。
“那是个阴谋！”李兰刚接过话头，“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洗浴中心和我们内部有人共同导演了一切。所有这些都是假的，演出来给人看的，只有炸弹是真的，目的是想除掉我俩！”
说这番话时，李兰刚义愤填膺地紧握双拳，视线却牢牢注视着电视屏，仿佛已然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突然对他的这一表现感到好奇，不知为什么，非常想看一看他此时的脸。下意识地，我向电视屏幕望去，不想，一个意外情况让我的心头“咯噔”了一下。
我发现，从我的位置刚好能从电视屏的反光中，看到李兰刚的眼睛！
也就是说，李兰刚在他所坐的位置，同样恰好能从反光中看到我的表情。
我霎时联想起，每当谈话到关键时刻，李兰刚总是将视线转移到对面电视上的情形，原来他一直在秘密地对我进行窥察！
这一发现非同小可，陡然加剧了我的紧张。转瞬间，无论是这间屋子还是李兰刚本人，都令我突生一种失真的恐怖感。
李兰刚似有察觉，停止了说话。他困乏地站起身，俨然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他蹒跚着踱到客厅另一端的电脑桌前，留给我一个叵测的背影。良久，他转过身来，面对我，视线却落在地面上。
“这些话我从没对其他人讲过，你是头一个。”他忽然说。
“为什么——是我？”
“我也不知道。”他叹道，忽然烦躁不安起来。“也许是因为过不了多久，我也要被他们除掉，有些话还是说出来好过一些。”
这个人确实是精神有问题。我提醒自己。一面想着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你还有什么其它想问的吗？”见我不言语，李兰刚道。“我想我们这次谈话的时间够长了。”
我听出他有结束对谈的意思，顿感如释重负。同时他的话也提醒了我，想到一个困扰我已久的问题：“在李奇家，我什么地方使你忽然想到要和我见面的？”
李兰刚看着地面，有气无力道：“这个问题我改天回答你好吗？还有其它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们今天先谈到这吧。”他颓然打个哈欠，“我想休息一会儿了。”
谈话就这样戛然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