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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朝殊途

夜里,莫霭撑着油纸伞狂奔在瓢泼大雨中。

白天的建康城还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一到傍晚却天色骤变,乌云层层叠叠地压下来,整座城池笼罩在了巨大的阴霾中。果然,入夜之后,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场暴风雨席卷了整个建康城。

莫霭心中叫苦不迭,却只得硬着头皮往家赶。她本来看着下午的天气格外晴好,思量夜晚定是星河灿烂,便只身一人早早地来到织语斋,白吃白喝了一顿后上房等待星夜的降临。殊不知入夜之后天气骤变,凶猛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织语斋又没有留宿之所,莫霭只得郁闷地往府上跑。尽管临走时孟掌柜塞给自己了一把油纸伞,但区区油纸伞哪里挡得住狂风暴雨,她全身上下早已湿透,质地轻薄的罗衣紧贴在身上,即便此时正值盛夏,但迎着肆虐的风雨,却是冷得刺骨。

莫霭唯一能庆幸的是自己天生一双快腿。

她对武学一窍不通,何况她这般吊儿郎当的性子,确实也不像是潜心习武的料。可莫霭偏偏就天生一双好腿,奔跑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到一种让人惊叹的速度。莫奎云曾一度叹息说莫霭不碰典籍文范就罢了,却还要白白浪费这么一身习武的好筋骨,不过莫霭现在像模像样地地开始学做女工了,也还是让莫奎云找到了些许慰藉。

但莫霭素来悠闲散漫,连她自己都认为这善于奔跑的过人长处除了偶尔在山涧里追捕一些小动物能派上用场以外,其他时候确实也没什么用,但现在疾驰在这无边无际的瓢泼大雨中,莫霭只能通过没命的狂奔来尽可能地缩短淋雨的时间,她不禁开始感慨自己的快腿终于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街道空无一人,只有稠密的雨幕与积水的街道,莫霭的视线有些模糊,满目尽是密密麻麻的雨帘,她凭着记忆往家的方向赶,只希望父亲和三个贴心随从不要太过担心。

没有尽头的奔跑。

莫霭觉得这条路莫名的漫长,无尽的雨幕,狂烈的雨声,放肆的雨水。奔跑,奔跑,奔跑,莫霭觉得自己如同一蓬无根的漂萍,在被暴风雨冲刷的天地间飘零,失去了原有的方向。

这条路……究竟何时才是一个尽头?

一个趔趄,莫霭摔倒在雨地里。

“唔……”莫霭趴在泥水里哀鸣,她的膝盖大概是磕破了,火辣辣地疼,又因肮脏积水的沾染而愈发的砭骨。她的油纸伞脱手甩了出去,掉在不远处的雨地里。莫霭拼命地仰起脸,任凭铺天盖地的雨水泼在脸上,她心里酸酸的,这么宽阔的一条街道就只有她一个人,孤独地趴在一滩水里。继而她将头埋下,她已经无所谓了,浑身上下已经湿透,脸上满是雨水又何妨?她忽然觉得很累,累得仿佛随时都要沉沉睡去, 累得不再过问凡尘种种。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

莫霭有些惊诧,四周分明依然哗哗地下着暴雨,唯独自己头上的一片异常安宁,身上亦没有了雨点敲打的感觉。

难道……是已经麻木了么?

莫霭勉强抬起头,看见出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布靴的人。

便是这个穿着布靴的人,为自己撑起了一把大伞。

莫霭心中无端地有些害怕,拼命挣扎着站了起来。她看见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浑身笼罩在巨大斗篷里的男人,只露出一双眼睛。莫霭觉得这是她所见过的最可怖的眼睛,那双眼瞳平静安然,却有着彻骨的肃杀!

但纵使狼狈不堪,莫霭仍倔强地仰起脸,定定地看着男人的双眼。她并不是不愿答谢这个男人雪中送炭,只是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深重的不祥气息让她不安。

“大粮商莫奎云之女,莫霭?”

男人率先发问,声音空洞悠远,仿佛在胸腔中回响激荡。

莫霭浑身一凛,竭力压制住恐惧,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回答:“是我。”

“我们观察你很久了。”男人点点头,唯一暴露出来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波澜,然后他缓缓抬起手,举起一块桃木牌符:“作为莫家的大千金,这东西,是识得的罢。”

透过倾盆的雨水,莫霭看见男人手中的桃木牌符,一声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这个是——”

“噤声,小心隔墙有耳。”男人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莫霭不要失声叫出这个牌符所代表的含义,然后将牌符收了去。

“你们……想干什么?”莫霭颤抖着声音,问道。

“这个问题暂且缓缓,我先问你,这个人,你认识么?”男人缓缓说着,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手上擎着——一个人头!

小裳!

“啊!”莫霭失声惊叫,生生后退几步,退出了大伞遮挡的范围,坐倒在雨地里,那个总是陪伴在自己身畔的婢女,竟然身首异处,变成了这个男子手中威胁自己的筹码!

“噤声!”男人微微有点愠怒,继而收了罗裳的人头,“想活命,就跟我走。”

“你们……到底想要我怎样?”莫霭坐在地上,她的背心已经渗出冷汗,只觉得心脏狂跳得已经快要从胸腔里蹦出。

“跟我走,我自然会告诉你。”男人俯身将雨伞递给莫霭,转身走进了雨幕中。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莫霭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秉着油纸伞,望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脚下没有动。

男人停滞了一瞬,并没有转过头,在胸腔中回荡的声音透过重重雨帘直达莫霭耳里:“因为除了莫姑娘的另一个贴身丫鬟还在我那里做客啊。”

小衾?!

莫霭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她怎么会在你那里,那石……哦不,江岩呢?”

“今天下午莫姑娘走后没多久令尊也外出了,我们以织语斋的名义带话说莫姑娘要她的贴心随从们一道去织语斋陪陪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男人背着手,硕大的斗篷在风雨中猎猎抖动,“不过那个少年很谨慎,死活要留在府上等老爷回来,我们也没办法。”

“你们……是在劫持小衾来要挟我么?!”莫霭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哭腔。她心中的寒意已经远远超过了雨水带给她的冰冷感觉,她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在找上她之前就已经掌握了她全部的身家背景与生活习惯!

“所以,跟我走罢,你那丫鬟现在肯定很害怕,很想见你。令尊那边,我们已经派人前去迎请。”男人说罢,继续向前走去,身形很快淹没进了雨幕中。

你们连父亲都要……莫霭咬着嘴唇,握着伞柄的手在微微发颤。她隐隐感觉到,自己一生的轨迹,已经开始偏离原来的方向,她这一步迈出去,就真的再也回不了头了。

但她不能停留,只得怀揣着无限的遗憾往前走去,去迎接那个不忍卒问的荒谬现实。

雨,依然在疯狂地下。

建康的角落,一处人迹罕至的民居,在这场暴雨的冲刷中却是透出了一股森然寒气。

莫霭撑着伞,在男人的带领下来到这件民房门前,男人并没有摘下大氅,径直推开了民居的木门,带着莫霭步入室内。

狭小的厅堂,暗淡的灯光,分明只是寻常贫寒百姓家的境遇,在莫霭看来,却是凄寒得不忍逼视。

“小霭,你来了啊……”

莫霭听到呼唤,惊得本能地后退一步,手中的油纸伞应声掉落。

这是一个让莫霭无法更熟悉的声音,虽未见其人,但那声彻骨的呼唤让莫霭内心筑起的所有防备都溃败得无处遁藏。

“父亲……”莫霭捂着嘴,带着哭腔,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呼喊。

建康西郊的低矮山岗。

叶归澜叼着草茎,独自一人躺在海棠树斑斑驳驳的阴影里,阖着双眼,感受温和的暖阳洒落脸颊。暖风穿梭在这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裹挟着零星的碎叶拂过面庞,酥酥麻麻的感觉,既惬意又温存。

叶归澜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微微扭曲的树桠与墨绿色的叶片横翦了晴空,将这片辽阔的苍穹割裂成形状各异的青色碎片。五天前的那一场彻夜的暴雨洗尽了天空的尘埃,满眼的透彻明晰。不知不觉中盛夏的势头已有衰减的迹象,叶归澜估摸着过不了几个月,栖霞山西岗漫山遍野的枫叶将会转红,待到那时,在炫目的枫红中练刀演武,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叶归澜忽然发觉自己已在潜移默化之中慢慢地变了。杯盏相伴的岁月固然存在,但自己的心性早已不再是那般死水微漾,而是渐渐地起了波澜,或许叶归澜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也会带着些许期盼想着哪一个季节、于哪一个所在、会有着怎样的风景。

这一切,全部是因为那个圆圆脸、有着红褐色琥珀般双瞳的女孩子的出现么?

他想着,随即笑着摇了摇头。那个女孩子总是以一种超脱又潇洒的态度怡然行走在乱世的烟霞中,偶尔会抱怨抱怨这世道的不公,将她莫大小姐投胎在了动荡的时代云云,不过象征性地埋怨过后她还是会孤芳自赏般地自我夸奖一番,说什么这就叫懂得生活,她莫大小姐能有这番闲散情怀,不仅精神可嘉,身体力行更是可嘉。

也许待到所有的尘埃落定,自己也能彻底摒弃世俗的纠缠,脱离喧嚣,归隐山林。但夜后始终是棘手的存在,叶归澜一度臆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刀术提升到了一种让人叹为观止的境界,手持血馥亲手斩下夜后的头颅,再不踌躇那个刀格与命格是否相克的问题。

叶归澜知晓自己的路还长,朝廷都已经无从下手,更何况自己还是伶仃的一个人。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抓住这个潜藏在阴影中的绝世杀手发动刺杀的那极短的一瞬间,与她对峙在漫天的血幕中,用手中的妖刀,终结这个夜夜困扰自己的宿命。

暖暖的夏风轻拍在脸上,熏得年轻人昏昏欲睡,睁开的双眼再一次轻轻阖上,睡意慢慢涌上心间。

不知过了多久,一根手指戳在叶归澜额头,将他捣醒了。

年轻人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头顶上探着一张圆圆的脸。

“小霭?”叶归澜愣了愣,一轱辘坐了起来。他想起数月前自己与莫霭初遇之时,也是这样的场景,自己仰视着这个灵秀的女孩子,她圆润白皙的脸蛋背着光,满是得瑟之情,“小霭是怎么找到我的?”叶归澜忽然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见莫霭了,他从莫府送了锦糖酥回来,一连几天都忙着记刀谱上的要领,忽略了这个灵动跳脱的女孩子。

“我上叶府找你,守卫说你到西郊散心去了,我猜你都是来了这片海棠林。”莫霭用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倦怠腔调说道,然后坐在了叶归澜身边,“海棠林就这么点大,叶大侠你这么大一个人还不好找么?”

“哦,这样啊……”叶归澜侧过脸,看见莫霭表情倦怠,眼圈微微发红,眼皮也有些肿,像是哭过了一样,而且她的三个随从也很反常地没有跟来,心中倍感疑惑:“小霭……你心情不好么?”

莫霭闻言,不由地一怔,原本神采还算明朗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来:“还是被叶大侠发现了啊……”

“怎么了?”叶归澜愣住了,掂量着是不是自己的无心之问揭开了女孩子内心深处某一道新愈的伤疤。

“我确实应该很不开心……”莫霭的眼睛慢慢垂了下去,“叶大侠,你说,人在冬天里若是没了棉袄,会……很冷罢?”

“小霭你……想说什么?”莫霭莫名其妙的话让叶归澜一头雾水。

沉默。

良久,莫霭启口,竭力用最平稳的语调说:“小裳死了。”

“死了?!”叶归澜脱口而出,数日不见,不想莫家竟会发生这般变故!

莫霭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咬着嘴唇看向叶归澜,红褐色圆圆的眸子里此时满是难过。

“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小霭你慢慢说。”叶归澜一时半会还没有回过神,似乎想不明白明明好端端的一个人会逝去得快如泡沫。

“五天前的晚上我只身一人去织语斋看星星,后来不是下暴雨了么,小裳出门寻我回去,就再也没有回家了……”她不敢去看年轻人,只是低着头,用手指绞着衣服的一角。

“天黑雨大……出了意外?”叶归澜似乎没有发现什么破绽,顺着莫霭的话头迟疑着问道。

“嗯……”莫霭勉强地应了一声。她微翘的眼睫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微光,这时看着却是楚楚可怜,这个女孩子再没了以往的跋扈跳脱,只像一只失了庇护的白兔。罗裳确实是死了,却不是简简单单地是在暴雨天里出了意外,可莫霭却不愿将罗裳真实的死因告知给年轻人,更不愿年轻人知道罗衾被囚禁、父亲被控制,于是她只得这么搪塞了一个理由。

“小霭……“叶归澜愣愣地看着她,话到嘴边,却不知怎那么才能安慰地说出口。”都五天了……小霭你怎么才说?“

“我本以为我自己能挺住,等这事过去了再告诉你,我不想你担心啊……可是,我还是没忍住……没忍住……”

女孩子扁扁嘴,眼圈更红了,似乎就要哭出来,但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强忍住了即将涌出的泪水。

叶归澜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女孩子这样悲伤无助,内心不禁隐隐作痛。他才发觉莫霭并不像他曾经认识的那般轻松自在,也有很多的牵挂与羁绊,“小霭你不要难过了,你还有你的父亲,你还有小衾、石头,你还有……嗯,还有我。”

“叶大侠……谢谢你这么说,我知道你们都在。”莫霭揉揉鼻子,“但是小裳已经……已经回不来了啊!”

话音甫落,强压已久的情绪冲破了最后的防线,莫霭终究是没有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憋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汹涌而下,忍耐的闸门突然洞开,咆哮的洪流肆意席卷了她内心仅存的一丝温存。那个陪伴着自己在建康城里上房下河无所不欢的朴实姑娘不在了,昔日的温暖与欢愉已化作了浮光点点,留给自己的只剩下万劫不复的冰冷与残酷。此时此刻她只能放声大哭,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只能通过这样声嘶力竭的抗议来宣泄压制很久的悲痛。

叶归澜顿时慌了手脚。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莫霭流眼泪,还哭得这般撕心裂肺,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叶归澜恨死自己的嘴笨到了极点,与自己走得最亲近的姑娘遭逢这等巨大变故,自己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良久,年轻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女孩子颤抖的背脊,慢慢地说:“小霭,节哀好了,我们……都陪着你。”

“叶大侠……”莫霭抹着眼泪,不住地抽泣着,叶归澜掌心的温度让她想起数月前那个群星璀璨的夜晚,织语斋的屋顶,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年轻人无意间将手放在自己背上,两人并排坐着,共同仰望灿烂的星空。

但终究,一切都改变了,都已经回不去了。

“小霭别哭了,过去了就好。”叶归澜嘴上虽淡淡地说着,心里却拼命地搜索,挖空心思般地思量该说些什么来平复女孩子的心伤,“我父亲遇刺的那个晚上,我也很伤心啊,但慢慢的,我也习惯了没有父亲的日子,虽然每次想起来,还是会痛心疾首,但最后……还是必须要妥协的。”

“这……我也是知道的,可我就是觉得不公。”莫霭看见年轻人脸上满是关切,还将自己心口上的伤疤翻给自己看,心中感动不已,“小裳走了,回不来了……但幸好啊,我还有你们。”

“嗯,所以小霭你不孤独。”叶归澜认真地点头。其实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于是木木地接了这么一句。

莫霭陷入了沉默。她抱起双腿,将脸埋进膝盖间,背脊仍然在轻微地抽搐。

两人沉默很久之后,莫霭重新抬起头,脸上的泪水还未干涸,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她看向年轻人,红褐色的眼瞳流露出说不尽的悲哀:“叶大侠,我收回去栖霞山那晚说的话。”

“什、什么话?”叶归澜闻言呆了片刻,没有反应过来。

“我现在开始相信宿命了。”

“小霭不是一直都……不信命么?”叶归澜迷茫了。这个女孩子总是以一种无谓的姿态面对人世种种,可是到如今,逍遥自在如莫霭,难道也有无法摆脱的宿命么?

“我曾经也不信啊。”莫霭将脑袋磕在膝头上,定定地看着前方,“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了的罢。”

“小霭……”

“上天给了我小衾小裳和石头这样窝心的玩伴,让我享受了好些年的快活时光。”莫霭揉揉鼻子,谁都能看出她眼里的难过,“现在上天把小裳收了去,可能,可能是缘分尽了罢……”

“小霭你别这么说。”叶归澜慢吞吞的语气此时满是关怀,“这不是宿命,或许……真的是个意外。”

“我害怕这是命中注定,我莫霭此生就只有这么短暂的美好岁月。”莫霭皱皱眉头,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我害怕哪一天,小衾和石头也会离开。”

“不会的。”叶归澜再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词穷。面对情绪跌至低谷的女孩子,他很想说一些暖心的话,但终归只说了这么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语,“我不太会说话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的,很感动叶大侠你说这些。”莫霭扯了扯嘴角,勉强拼凑出一抹笑容。

“应该的啊,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叶归澜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讷讷地应了一句。

“我就是不甘心。”莫霭吸吸鼻子,怏怏地笑了笑,“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命运钳制了。其实我就是贪心罢,分明已经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幸运了。”

“珍惜,珍惜便好。”叶归澜淡淡地说,按了按随身短刀的刀鞘。

“我会珍惜的。”莫霭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都在。”

“不、不用说谢。”叶归澜感觉耳根有点发烫,除了亲人,此生还不曾有谁将自己看得如此重要。

“你脸红什么?”莫霭表情复杂地望了他一眼。与年轻人聊这么多,她原本低落的情绪已有所好转。

“呃,我哪有。”叶归澜将信将疑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一时间有些尴尬,他赶紧找了些别的话头,“小衾跟石头……没来么?”

“石头在府上。”莫霭愣愣地回答,“小衾么……小衾以后不会来了。”

“为什么?”叶归澜又是一惊。

“她失了姐姐,再带她出来,终究不太适宜。”莫霭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实情,“她自己……也不想出来了。”

“这……”

莫霭不再说话,仰起头看着头顶茂盛的枝叶。她突然很向往明年的春天,与这个年轻人一道,共赏山花烂漫的人间胜景。

会有机会一起来看花的罢?莫霭想着,心中泛起酸涩的感觉。她终究没有向叶归澜提及那个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在五天前的雨夜找上自己的事。

现在这般境遇,有的事情,真的不能再拆穿。

“小霭,时候不早了,回了罢。”叶归澜看着天空,慢慢地说了一句。

“唔,好罢。”莫霭闷闷地应了一声,本能地就要呼唤她的随从,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来这里的只有自己一人,不由地又伤心起来,“这次是独来独往啊……”

“那……我送小霭回府罢。”

将莫霭送回府后,叶归澜本欲前往栖月阁饮上一两杯青醴,倚在二楼临街的窗边看繁弦急管。不料栖月阁今日宾客甚多,座位紧凑,谈笑喧天,叶归澜不觉有些疲软,遂打了一壶青醴便往自己府上去了。

走到离府院大门还有六丈远的时候,叶归澜停了下来,他看见叶府大门前,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人。

那人蜷缩在石阶上,边缘破损的宽大斗笠低压着,轻便的布袍微微有些陈旧,脚下一双起褶的软底皮靴,可就算是这样一身寒酸的打扮,这个人却丝毫没有半分落魄之感。

叶归澜迟疑了片刻,缓步走上去,站定在这个不速之客跟前:“这位兄台在寒舍门前落座,有什么事么?”

“敢问阁下是否是叶归澜叶公子?”来人说着,慢慢站了起来。他身量不高,声音听上去还很年轻。

“正是。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我么?我只是一个来助叶公子雪恨的人。”

“雪恨?”

起风了,来人一身简洁的布袍迎风翻飞。分明只是个少年,此时在这骤然而起的疾风中却若经历了隔世般的沧桑。

“我与叶公子一样,也曾被夜后夺去了想要珍视的一切。”来者缓缓而谈,却听得叶归澜心中一怔。来者斗笠压得极低,身形又十分瘦弱,叶归澜看不见他的脸。

“所以……你找上了我?”叶归澜心中纳闷,生硬地问道。

“夜后猖狂,江山倾颓,我敬爱的上司连同我守护一生的人都冤死在夜后手下。”纵使说着痛彻心扉的回忆,来者的语气仍然不紧不慢,左手却扣在了腰间的长剑上,“我不能负了他们,更不能负了手中的这把剑。”

叶归澜瞥见他腰间的佩剑剑鞘狭长,纹绘锃亮,剑柄上缠着布条,看得出来已用了好些年头:“原来这位兄台也有此般宿怨。”

“我只是不甘心像沈不言这样优秀的将士含冤而亡。”

“沈不言?”叶归澜不禁一愣,心头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来者说话的时候,叶归澜的脑海中回忆奔涌,一件件被街头巷尾传颂的故事伴着那个早年便已闻说的名字,谱写出一段人尽皆知的、纷飞着华丽刀剑光影的峥嵘岁月,这些让人惊叹的线索,统统都指向那个闲暇时分总是徘徊于花前柳下、行起公事来却雷厉风行干练利落的传奇男人,沈不言。

沈不言的遇刺曾给了叶归澜巨大的震惊,他怎么也想不透这个齐国虎贲五将中年纪最轻、却在民间留下事迹最多的男子也有被夜后暗杀于无形之中的命运:“原来你是……”

“我愿协助叶公子,将这个潜伏在黑暗中的妖魔斩杀在耀世的光辉之下!”

林襄说罢,迎风摘下斗笠,直视叶归澜略略带着惊诧的双眼。他与这个孤单的年轻人一样,曾被夜后摧毁了所有的信念,让本欲脱离世事的他义无反顾地再度跳进滚滚的洪流之中。斜拉过脸颊的骇人伤疤犀利而锋锐,就像一柄吹毛立断的短刀,想要洞穿这个荒谬的人世,与那不可扭转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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