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中出现错误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翻译是件很难的事，一个错不出是不可能的。译者只能竭尽全力，勤查字典和工具书，尽量减少错误。近年来俄语翻译的情形恰恰相反，错误不是逐渐减少而是日趋增多。原因是各式各样的，这篇小文当然无法说清。我只想谈谈人名地名的误译和永远无法改正的错译。人名和地名误译又分两类。一类误译已为读者接受，约定俗成，译正确了反生歧义。有的错误则必须改正过来，可改正起来比登天还难。
电视台正在播放电视连续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主角保尔·柯察金大家都熟悉，但这个名字便是误译。按新华社编的《俄语姓名译名手册》应译为帕维尔·科尔恰金。可谁知道帕维尔·科尔恰金？梅益先生半个多世纪以前的误译已被读者接受，不必改正。夏伯阳是同名电影在中国放映时，译者误把英文字母V看成Y而译成的，很像中国名字。大概因为译名离原名发音相差太远，后改译为恰巴耶夫，但夏伯阳比恰帕耶夫顺口，更为流行。人们提到这位苏联内战历史人物时仍然称作夏伯阳。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也是误译的姓名。安娜的丈夫姓卡列宁，按俄国习俗女人婚后随丈夫姓，所以应译为《安娜·卡列宁娜》。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托尔斯泰选集的时候，有人提出改为《安娜·卡列宁娜》，但编辑部考虑读者已经习惯旧译名，没有改正。《死魂灵》也是误译，有“灵魂”这个词，可不知道“魂灵”什么意思，而且还是死的。原文意思清楚：死去的农奴，所以正确译名应是《死农奴》，但也不必改正，因为《死魂灵》是鲁迅翻译的，名气实在太大，改了反而不知是什么书了。鲁迅译著中不规范的人名地名还很多，如《工人绥惠略夫》是从德语转译的，按俄语拼音应译为《工人舍维廖夫》，而舍维廖夫在俄国还是大姓。瞿秋白二十年代初所写的《饿乡纪程》和《赤都心史》中的人地名多不规范，如把托洛茨基译为杜洛次基，高尔基译为葛里基，托尔斯泰的亚斯纳亚—波利亚纳田庄译为清田村，现在早没人这样译了。我们不能因此而责备先行者，因为那时译名尚未规范，大家都在探索。
译名是逐渐规范化的，现在大多数历史人物已有固定译法，并收入各类工具书，翻一下便能找到通用的译名。如果今天译者不按通用译名译，自己杜撰，那就属于另一类错误了。最近出版的《斯大林秘闻》中，译者把李维诺夫译为李特维诺夫，越飞译为约费，李可夫译为雷科夫，暴露出译者缺乏历史常识。俄苏历史人物的译名应以《列宁著作资料汇编》的译名为准。上面提到的几个人物都是苏俄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资料汇编》都收入了。李维诺夫曾任苏联外交人民委员；李可夫是列宁时期联共（布）政治局委员，列宁逝世后任苏联人民委员会主席；一九一八年布列斯特和约谈判期间越飞担任苏俄代表团首席代表，一九二三年在上海与孙中山举行会谈并发表《孙文越飞宣言》。学过《联共（布）党史》和《中国革命史》的人都熟知这些人物。译者没学过也能查到，懒得查当然要误译了，而这种误译是不允许的。还有更甚者。去年十二月十五日的《远东经贸导报》竟将伏罗希洛夫译为沃拉什洛夫，加米涅夫译为卡门涅夫。看来译者是年轻人，不知道这两位历史人物。加米涅夫死得早，没学过苏联历史的人可能不知道，但他曾显赫一时，是联共（布）政治局委员，莫斯科苏维埃主席，列宁的亲信之一。伏罗希洛夫在中国名气更大，一九五七年他以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的身份访问中国，中国人亲切地称他为“伏老”而不是“沃老”。查出这些姓氏并不困难，翻翻工具书就可以查到，可译者连这点力气都不肯花。
下面的错误属于理解错误，但与其他理解错误不同，很多人都知道译错了，可就是无法改正。我指的是我们十分熟悉的俄罗斯民歌《三套车》歌词的译文。潘安荣兄一九九八年就在《光明日报》上著文，指出歌词译文的错误。但歌词一配上谱就难改了，要改就得重新配谱，这已不是译者一人能改的了，永远按照误译的歌词唱，听起来很不舒服。请看至今仍在演唱的歌词：
冰雪遮盖着伏尔加河，河上跑着三套马车，有人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小伙子你为什么忧愁，为什么低下你的头，是谁让你这样伤心，问他的是乘车的人；
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可恨那财主把它买了去，今后苦难在等待着它。
这首歌词分三段。第一段讲赶车人唱忧伤的歌，第二段乘车人问赶车人为何忧伤，第三段赶车人说出他忧伤的原因。原来赶车人舍不得离开他的老马，这就不合逻辑了。马老了总要换的，马车夫一生不知要换几匹马呢。每次换马他都要唱忧伤的歌，未免太多情了。问题出在第三段。马车夫为什么要可怜跟他走遍天涯的老马呢？因为马老了，跑不动了，不应再让它拉车，马车夫心疼老马。财主为什么非要花钱买一匹没用的老马呢？老马怎么被财主买去必定受苦难呢？实在令人费解。莫非财主比马车夫使用老马还狠？既然是财主就不可能只有一匹老马并且只使用这匹老马。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因为第三段翻译错了。
请看第三段正确的译文：
咳，老爷，圣诞节即将来临，她再不属于我。可恶的财主看中了她，她不会有快乐的生活。
歌词漏译了“圣诞节即将来临”这句重要的话。按俄国习俗，圣诞节是婚娶日，这一天，姑娘就要被迫嫁给自己不爱的财主了，所以不会快活。财主看上漂亮的姑娘并把她从贫困的年轻人手中抢走，在沙皇俄国是司空见惯的事。马车夫心爱的姑娘被财主抢走，他才痛苦地唱起忧伤的歌。这才是歌词深刻感人的地方。译者除漏译一句重要的话外，还把代词的指代弄错了。俄语中的代词она即可指代女性名词，如女人、姑娘，也可指代任何阴性名词。马便是阴性名词，译者不根据上下文理解歌词，又漏译了一句，便认定指代姑娘的она指代的是老马，便把姑娘变成老马了。
悲怆的诗句消失了，只剩下悲怆的旋律，怎能不让人遗憾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