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真该好好思考,但没有多少时间容我思考这个问题了,很多同学已经在工作岗位上工作有一段时间,已经适应了这个社会和节奏,我该在实践中寻得我想要的答案,可是我该去哪儿呢?
这还是一个问题。
所以我迷茫。
也许该考虑安静待在这个地方,做民工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看起来身上脏一点而已,不过是比在办公室上班累一点,但那又如何?别人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我儿时的玩伴有好几个现在不就是在工地上做民工?只要能找到快乐,在哪上班都是一样的。
能想到这一步,便不觉得现在做的事情有多少困难了,内心也舒坦得多,工作也不觉得困难了,渐渐,我能自己一个人焊接那些三角支撑了,父亲也不用一直盯着我的工作,可以放心做自己的活。
离过年已经不远,过年前我们必须要将所需的三角支撑全部焊接完,我不能因为我的不纯熟而影响到工作进度,幸运的是我终于能够独当一面了。当信心起来的时候,技术就不再生疏,放开手脚去做,会做好的。
我居然有些喜欢上这里了,说起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破环境本来吸引不了我的,却偏偏让我有种难舍的情怀,如果可以,真想就这么做下去,直到自己厌恶了才松手。
天气突然一下子变得热起来,本来穿着厚厚的棉袄,现在恨不得脱到精单布衫,烧电焊的时候来得特别热,厚衣服穿不住了,汗水已经浸湿了棉毛衫,电焊手套也快被浸湿,再这么下去,会出事的,我看过电焊理论书籍,有提到有人因为手套被汗水浸湿引发短路,最后触电而亡。我不知道这是否为真的案例,也问过父亲,父亲说理论上确实会发生这种情形,所以要保证手套的干燥。
人就那么只有一条命,若不珍惜就什么都没有了。脱掉厚衣服,脱下手套,将手套放在阳光底下晒一晒,擦干手上的汗,休息上几分钟,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天越热我就越容易紧张,越紧张越容易出汗,然后逐渐进入到死循环。唯有静下心来才能缓解,这是高中时期老师跟我说的,我一直说我是个汗人,很多次填表格的时候差点在民族一栏写上“汗族”,老师让我一定要学会静下心来,心静自然凉,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真正学会,但有所进步,几分钟的休息,心慢慢放松下来,虽然还是有汗水渗出来,但已不如之前的厉害。
手套还有些湿,父亲把他的手套给我,“拿着吧,我是老焊工了,知道怎么避开危险。”
我愣了愣,父亲已经将我之前戴的手套戴上了,“放心吧。”父亲难得露出笑容,让人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我所认识的父亲很少笑,大多数时候都是很严肃的,大概是这份严肃,父亲老得比别人快,九六年的时候,他才38岁,但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额头已被几道皱纹占领,笑容几乎进了历史博物馆,整天紧缩着眉头,脑子里想的是如何多挣点钱,因为盖楼房欠下的债要还,我上学的费用,家里的日常开销,还有说不清楚的门头(人情)要开,这些担子抗在父亲一个人肩上,确实是有太多的压力。压力没将他压垮,但已经让人足够疲惫了。
父亲不惧怕疲惫,他惧怕的是这一家子人被人看不起,贫穷,会让我们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要证明自己可以用双手来摆脱贫穷,瓦房变成了楼房,脚踏车变成了摩托车,一步一步去改变这个家庭的状况。
但白眼还是会存在,看不起我们的人依旧看不起我们,不会因为这种改变而改变。我们不用因为这些白眼、这些看不起而去改变,那样太累,我们改变仅仅是希望自己过得好一点。
父亲不明白这一点,在他眼里我们只有争气了,看不起我们的人才会改变对我们的看法。也许当有一天我们发达了,功成名就了,那些人会看得起我们,可他们看得起的并非是我们本身,而是我们的功成名就。
当然,我认为做人是该争口气的,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不管别人如何看待,自己都该争口气。
当自己还没成功,离争口气有相当长的一段路,我必须咬牙坚持,父亲是这么走过来的,他用自己的青春扛起作为一个男人该肩负的责任,他用自己的双手挑起作为一个男人该挑起的大梁。
父亲虽然和我有些八字不合,在一起就容易争吵,但在我心里,父亲就是我的偶像,值得尊敬和学习的偶像。我迷过娱乐明星,也迷过体育明星,还迷过作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把这些明星、作家当作自己的标杆和超越的对象,但当自己长大后,才发觉原来自己真正的偶像是父亲,他用自己的行动为我诠释了偶像的力量。
父亲是懦弱的,但很坚强,他的懦弱和坚强并非是矛盾的,他对外懦弱,情愿自己一个人承受压力,在压力面前用自己的坚强去克服,这种气质在不经意间传给了我,有时候我不希望父亲那么懦弱下去,你可以争取来的东西为什么不去争取?很多人觉得我父亲傻,戆兮兮的,老实巴交,一点都不像在外面混了十几年的人,就知道埋头苦干,埋头苦干能挣几个钱,做人要有噱头,噱头拐骗才有钞票赚。
那时候起,我对挣钱和赚钱有了很极端的定义,挣钱是靠勤勤恳恳来的,而赚钱是靠噱头噱来的。父亲没有噱头,否则就不会那么累了。
我不希望父亲那么累,但又很欣赏父亲的为人做事,不会伤害到他人,不会以一己之私却做伤天害理的事,我有见过一些包工头每到过年就躲避手底下的那些工人来要工资,到隔年就换了联系方式,出去承包工程的时候重新招一批工人,到年底的时候再玩类似的把戏,年复一年,积攒的钱可就够多了。父亲在工地这么些年,一直是机修班的班长,他不会帮手下领工资,自己那份领了就行了。
他甚至不去跟老板计较为什么其他领班、工人涨工资了,他却不涨,他的付出和贡献与工资是不成比例的,但他选择接受,因为和兄弟闹翻了心里会很过意不去,他将最好的年华留在这里,不想为别人服务,安安静静的,有一份工作做就好,即便内心是极其渴望涨工资的。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是无法体会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做,渐渐的,自己也是这样的性子,懦弱,不愿争什么,只求内心的安宁,将所有的苦往自己身上揽。所以我看起来也比同龄人沧桑得多。
我不单是少白头,皱纹也多,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不相信镜子里的那个是自己,我有这么老吗?我的皮肤在男生中算是白皙的,但我的白发和皱纹却让我显得比同龄人老许多。
是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的缘故吗?
应该是这样,我处处模仿着父亲,虽然是无意的。
我还没有机会和父亲喝酒,父亲酒量并不好,他喝得快,也容易被别人挑起来,一旦挑起来,很快就醉了。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父亲醉酒,最后是驴车载他回家的。那时候才知道自己家的驴能识得回家的路,虽然驴子识路,但并不希望父亲再醉酒一次,看他回到家后吐了又吐的场面,除了担心就是害怕。
这样的记忆不多,但深刻,在工地上的时候父亲会在晚饭时候喝上一瓶啤酒,不多,只有一瓶,白天干活那么累,晚上弄个小菜,弄上一瓶酒犒劳一下自己,不会醉,只会放松自己,然后洗洗就能很容易入睡。
我不爱喝酒,大概是因为惜命的关系,自觉身体不允许,所以对酒很克制,能不喝的时候一定不会喝。小舅舅总是劝我多少要喝一点,一个男人,既不会抽烟又不会喝酒,到了社会上可是要吃大亏的,他本来也是不会喝酒的人,工作后慢慢练出了酒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时候你只能妥协。只是我,还是希望坚持做自己。
所以一个不会喝酒的儿子和一个不怎么会喝酒的父亲就没有机会在一起喝酒了。
电话里姆妈叮嘱我在父亲生日那天给他准备好酒菜,我身上的钱也够给父亲准备酒菜,但父亲谢绝了,这里不能自己做饭,吃饭都是跟着大部队,喝酒也是不合适的。
后来想想,如果我也会喝酒,那么至少那天晚上吃完饭回到宿舍,父子两人可以喝上一点小酒,几杯酒下肚,心门就敞开了,沟通也能更顺畅。二十多年了,父子之间其实没有真正沟通过,跟很多传统的中国家庭一样,男人在外面打工,留下女人和孩子在家里,女人收拾家务和几亩薄田,孩子专注读书,其他什么都不用管,父母不清楚孩子的理想和梦想是什么,只是将“读书”“上大学”几个字挂在嘴边,告诉孩子一定要上大学,一定要出人头地。这其实不单是父母的梦想,也是大多数孩子的理想,但毕竟太笼统了,什么才算是出人头地?考上父母心仪的大学?找一份父母心仪的工作?那不过是父母的理想,而非孩子的。
学生时期父母有问过我对未来的打算,我其实很想回答他们我想写作,就这么一直写下去,但不能,那时候计算机专业在大陆正火,他们觉得这是我的方向,于是选择了这门专业,结果我的写作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虽然一直没能在实体上发表过作品,但一直在坚持着,也取得了不小的进步,且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实现自己理想的,父母却不会认同这些。
当然,他们也还是不会认同我弹琴,毕竟没靠写作和弹琴挣到过钱(虽然有过演出,但毕竟不能作数),真金白银是最实在的东西,眼睛看得见,手能摸得着,远比理想有安全感。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
所以我必须得为眼前的生计问题多做打算,但又不想因此放下自己的理想,可能在很多人看来这是很可笑的,对我,却是极重要的精神粮食,和支撑我走下去的力量源泉。
我慢慢熟悉了这种环境,慢慢熟悉了这份工作,可以坚持下去,但父亲还是希望我以后能做一个软件工程师,我没这个能力,做不到,我对编程没有感觉,即便现在每天都捧着书,但跟捧着天书没什么区别。每天捧着书,不过是想告诉父亲,我已经看了,但学不会。这种形式上的敷衍,并不喜欢,如果可以,我宁愿跟父亲说,我不是这块料,我放弃。
每每想着父亲的苍老,我就没有这样的勇气。这种温吞的性格,实在是很不喜欢,却很难改变,它已经刻在身体内了。
天气像过山车一样,以为一件棉毛衫能应付的时候,一阵西北风刮来,夹带着强冷空气,让你一下子很难适应过来。毛衣、棉袄又加在身上了,一切又恢复到这季节本该有的状态。
离过年越来越近,离工作完成也越来越近了。这一切比想象中的要来得顺利地多,我没想到会在短期内完成工作,原以为是完不成的,那么多的工作量,我一个新手又能做多少事呢?眼看着脚手架越搭越高,还一度担心自己的进度跟不上架子工的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