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李煜一行六人奔赴在通往滁州的路上。窅娘和林仁肇、樊若水多年未见,一路上叙述着离别之意,又说起小时候在一起玩耍,说说笑笑已快到了滁州城。
李煜听着几个人的谈话,无意间掀开轿帘,见路上不断有路人悲泣,拖家带口向他们的反方向走去。李煜心里疑惑,有意观察,发现离城越近这种现象越明显。成群结队的百姓悲哭哀嚎,带着阖家老小、衣物细软匆匆离城。
裴厚德下了车,来到一位老人面前问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急着出城?”
老人面露悲戚之色,“周朝的军队已经攻破滁州了……”
车上的人都大惊失色。
李煜定了定神,问道:“王绍颜何在?”
老人叹了口气,“刺史早就弃城而逃,几位还是快走吧。”说完兀自拖着老迈的身躯离开了。
樊若水叹息道:“朝廷昏庸,居然让这样的官员鱼目混珠!不战而逃,置无辜百姓于何地?”
窅娘暗暗看了一下李煜。
李煜默然,向林仁肇和樊若水道:“在下感谢两位救命之恩,不如就此告别,他日有机会必然相报。”
林仁肇怒目圆睁,“刺史不忠不义,若水不过说了他两句,这样的官护着他有什么用!难道你跟他是一伙儿的?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应该救你!”
窅娘也不解其意,疑惑的看向李煜。
李煜看看窅娘,说道:“我知道你和他们刚刚相认,不忍分别,只是我心系滁州安危,欲进城一探,林兄武艺高强,但是不值得为我们再犯凶险!”
林仁肇转怒为喜:“我道你是为若水说了错话生气了,原来是为这个。你心系百姓,却把我们瞧成贪生怕死之辈!你只恐连累了我们,却不为窅娘着想,我们和窅娘自小情深,岂能见她步入危险境地而不顾?我决定了,我也要和你们一同进城!”
樊若水却不以为然道:“守城的已经跑了,现在滁州早就是周朝的地盘,你手无缚鸡之力,进了城又能改变什么?自己愚蠢也就罢了,还连累别人跟你受苦!”
“若水……”窅娘柔声劝道,“我们分离了这么许久,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来不及跟你说。从嘉这样做是他的身份所在,我跟着他也不觉得受苦。到了滁州,我细细地告诉你。”
樊若水看着窅娘,心里狐疑着,不再做声。
城内人烟稀少,战后的商铺大多数已经关门大吉。街道上都是百姓丢弃的杂物,只有寥落的几个行人。冷风从远方倏忽而至,径直吹到脖颈,窅娘打了个寒战。李煜细心地为她紧紧衣带。
“晨起并没有进什么东西,不如找个酒楼随便吃些,也可暖暖身子?”
樊若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某人心系百姓,还有闲心吃东西!”
李煜听他话里有话,不与他理论。
窅娘接话道:“算了,我也吃不下,不如我们到处走走,看看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助的百姓。”
众人都纷纷称是。
不觉又是一天,众人都身心俱疲,小玉见窅娘实在支持不住,心中不忍,道:“我知道公子和姑娘都是心有不甘,但是滁州已经易主了。国土被侵,百姓受苦,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我们大家虽然难过,也不能不吃东西啊!”
李煜叹了口气,低头看窅娘,见她面容疲倦,似有不支,心疼地道,“走吧!”拉着窅娘进了酒楼。众人见滁州沦陷、百姓流离,酒楼门前冷落,食客稀少,不禁触景生情。
饭菜上了桌。李煜心里不免感伤,无心下饭。窅娘见李煜神色悲戚,自己也吃不下去。她和李煜对视一下,窅娘真诚地面向林仁肇和樊若水,“我们既是多年旧交,我信赖你们的为人。现在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于是从在韩府遇见法眼禅师说起,说到怎样被燕王胁迫,不得已逃出宫。
“原来你是南唐六皇子?”林仁肇惊呼道,“怪不得你一定要进城,百姓看到你能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即使你不能做什么,心里也能有所安慰啊。”
樊若水却别有深意的看着窅娘,睥睨着笑道:“南唐外有强敌虎视眈眈,作为皇室子弟你们不思锐意进取,反而因一个舞娘而使叔侄相争、兄弟生隙。你是当朝六皇子,我不得不提醒你,这幕后说不定有人在指使,目的就是使朝廷内讧。党派相争,各拥其主,势必会引起内乱,到时候外敌不攻自破。这就是他们要的结果……所谓‘当局者迷’,你们这些人身在其中已经中了别人的计还不自知。”
李煜听完这话,不觉浑身一颤,沉默地思索着,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虽无心争储君之位,他却成为了这场阴谋的实践者。
窅娘也对若水的推理叹为观止,赞道:“我们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多亏你提醒了!”
樊若水叹道:“滁州是金陵的屏障,如今被周朝占领,看来南唐日不久矣!”
裴厚德白了他一眼,忍了忍,没有说话。
林仁肇不以为然:“南唐有长江为天然屏障,只要加强水师训练,要想攻下江南也不是件易事。”
先前进来的几位食客已经酒意阑珊,一个商人打扮的人操着北方口音神采飞扬地调侃道:“李重进行军神速,在浮桥上拉开阵势,南唐那个统军节度使刘彦贞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成了李将军的刀下鬼……”
“是啊是啊!”另一人附和道,“据说只此一役,不仅灭了刘彦贞,一并将南唐的援军彻底击垮,唐军死伤过万!”
先一人道:“听说还有一路十万人马的援军?”
“哪里还有援军啊!”后一人感慨道,“皇甫晖和姚凤已经闻风撤退,退守清流关去了!”
李煜等人听到兵败的消息,黯然神伤。
林仁肇若有所思,喃喃道:“清流关在滁州的西南面,倚山负水,形势很是雄峻。皇甫晖、姚凤拥十万之众固守在那里,越显得坚固万分,应该不会轻易被拿下才对!”
只听先一人又道:“听说破关的是周朝的殿前都检点赵匡胤,被周皇帝授命侍卫都指挥使……那些南唐的士兵一早起来发现赵匡胤从天而降,还以为是飞将军来至……”
众人大骇,李煜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地叹道,“何以兵败至此!”
樊若水轻描淡写地摇摇头,“一觉醒来就失了清流关,皇甫晖也不过如此啊……”
“若水!”窅娘大惊失色,瞪了樊若水一眼,看向李煜,他的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你这不是戳人心窝子吗?”裴厚德忍不住跳起来,怒形于色,“我是看在你是我们的恩人,是窅娘姑娘的朋友,才不与你计较!你不要以为我们好欺负,再这么胡言乱语,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樊若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泰然自若地道:“我不跟奴才吵架,有失我的身份!”
“你——”裴厚德怒指着他,气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不要吵了!”林仁肇打断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一阵沉重的脚步身不绝于耳,几个身着兵甲的士兵从外面进来,一个个垂头丧气怨声载道。
窅娘细看去,发现个个面色憔悴,兵甲不整。忖度着,必是朝廷派来的援军在滁州吃了败仗,这些人都是散乱游兵。
“没想到居然一败涂地……”一个士兵一落座就抱怨道。
“是唐国的士兵!”李煜有些激动,欲上前问个究竟,被裴厚德暗暗拉住。
那些士兵发现有人在看他们,警觉地一齐聚拢过来,李煜下意识地站起来挡在窅娘和小玉前面。
“是六皇子!”其中一个人忽然失声惊呼道。
李煜一怔。
那人激动地跪下道:“末将是神卫军都虞候皇甫晖麾下贴身小将,我辈无能,眼睁睁看着皇甫将军被俘,滁州沦陷。在此……向六皇子告罪了!”
其余人听见是六皇子,纷纷跪地求饶,“请六皇子恕罪!”
“各位兄弟快快请起!”李煜连忙把他们一个搀起来,颤声道,“是我们李家对不起你们,各位兄弟抛家弃子,为保我江山奋勇杀敌,我李煜谢谢你们了。”
李煜说完向众人深施一礼,顿了顿,不无担忧地道:“不知皇甫将军现在怎么样了?”
小校余悸未平,面露惊骇之态:“皇甫将军和姚将军带领十万大军扼守清流关,阻遏周师前进。谁知道那赵匡胤出兵神速,趁夜色将清流关围得水泄不通。一夜之间,周兵争先恐后涌进关内,漫山遍野,杀声震天,十万人马居然死伤大半。赵匡胤又带兵攻滁州,刺史王绍颜闻风丧胆,弃城而逃。我们的军队无所皈依,将军退守滁州,毁吊桥切断赵匡胤的去路,又将四门紧闭,分兵固守。可是赵匡胤的队伍简直就是魔鬼之师,轻易攻下滁州,现在……已经将将军押往寿州行在了!”
众人唏嘘不已。
李煜自惭形秽地道:“碰见赵匡胤这样一支精锐之师,我们注定溃不成军啊!”
“嘘”
林仁肇眼明耳尖,警觉地拉住他,噤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身份特殊,小心隔墙有耳!”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李煜连忙示意裴厚德带着众人向后堂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