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树林。窅娘吊在树上,已是香魂出窍,神游太虚。忽而觉得身体软绵绵,如上云端,正无所归,又听得头顶上传来声音,接着就是一阵乱颤,地坠山摇,她惊叫一声从云端上跌了下来。
“窅娘,快醒醒!”耿训英俯在地上,没命的摇晃着窅娘的身体,几乎不曾哭出声来,“你不能死,不能死!”
窅娘悠悠转醒,见此状况,不由地愣了。
“你醒了?”耿训英情急之下,忽然将窅娘拥在怀里,泪如雨下,“啊!我可怜的孩子!”
“我还活着?”窅娘反应过来,挣脱耿训英,歇斯底里地道,“为什么救我,让我死了算了!”
耿训英忙拉住她,语气中带着怨恨,“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知道你娘为了把你生下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娘吗?”
窅娘不顾一切地道:“一个人活着没有希望,还不如死了!我娘如果知道我遭遇的一切,也会让我随她而去的!”
“什么叫‘没有希望’?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耿姐姐好不好?”耿训英关切道。
窅娘愣了一下,“哇”地一声哭出来,激动地喊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强暴了我,夺走了我的一切!你让我死了!让我死了算了!”
她说着就要朝树上撞去。
“啪!”耿训英情急之下,在窅娘的脸上甩了一巴掌,咬牙含泪道,“你这样不顾性命,连你整个族人的血海深仇都不报了吗?”
窅娘被打醒,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愣愣地道:“耿姐姐……你刚才说什么,我的血海深仇?”
“好孩子……”耿训英直后悔自己的言行,看着窅娘欲言又止。
“快告诉我!将一切都告诉我!求求你!”窅娘拉着耿训英,急迫地道。
耿训英叹口气,“好吧,我都告诉你!”她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说话不方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于是展开轻功,拉着窅娘健步如飞。
窅娘跟在耿训英身后,身边的景物渐渐熟悉,不多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竹林,眼前就是自己曾经住过的竹楼。
两人闪身进了房间,耿训英仔细掩了门窗,才小心地开了口。
“我答应过你娘,永远不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她看到你在这里寻死觅活,也会原谅我的!”
“我娘?”窅娘迟疑地,“我自小就跟我娘生活在一起,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耿训英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她只是你的养母,不是你的亲娘。当年就是我抱着你,将你交给了一对渔民,也就是你的养父母。”
“可是……为什么我亲娘不能养我,却将我送给别人?”窅娘急迫地,屏息听着耿训英的话。
耿训英神情恍惚,嘴角抽动着,讲述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年你娘怀着孕,宫里却有人送来了麝香,想把你扼杀在胎中。你娘不堪屈辱,一怒之下放了一场滔天大火,趁乱逃到一处道观。也是在那个道观里,一场江南百年不遇的大雪之中,你娘难产,挣扎在生死边缘……等到终于生下了你,道观却闯进来一群官兵,我抱着你打将出去。你娘为了保护你,不惜以死斡旋,为你赢得宝贵的逃命时间!”
“你是我娘的侍女?我娘……她是……”
真相已经呼之欲出,窅娘颤抖着,那个名字似乎已经在喉咙中,却怎么也无法讲出来。
“是的,我是你娘的侍女!你娘临产前,我曾在佛前立誓,如果佛祖保佑你们母子平安,我愿将终身贡献给青灯古佛!你去过延和宫,该不会看不出那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吧?”
“延和宫!”窅娘后退了一步,面色惨白,颤声道,“那么……我猜对了,我娘……她真的是永康公主?”
窅娘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最后四个字,仿佛它们重如千钧。
“是!”耿训英凝视着她,郑重地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永康公主的丈夫就是南吴的杨琏太子?你就是他们的遗孤!”
“我爹?”窅娘嗫嚅着,声细如蚊,“他……他是怎么死的?”
“十六年前……”耿训英将目光移向别处,仿佛要看回过往的一切,“那时候南唐烈祖李昪已经登上皇位,杨氏一族被他迁到海陵。你娘爱夫心切,苦苦挽留,李昪才答应把琏太子留下,封他为中书令、池州刺史。可是就在赴任的路上,你爹就被毒死在池口舟中!”
窅娘愕然,面如死灰。
“我在那艘船上捡到了一枚龙佩”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就是你身上一直佩戴的那块。我当年将你送人的时候,特意将它放在你身上,以便日后相认。我一直迷惑,到底是谁下手毒死了你爹。直到前段时间,我夜探周府,才知道了真相。原来那日竟是李璟和司徒周宗借洗尘之名,假传圣旨,毒死了你爹和整船的人!”
“啊!”窅娘血气上涌,一口气上不来,趔趄地差点摔倒。
耿训英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你就是南吴杨家的后代,而最近发生的海陵灭门惨案,死去的——都是你们杨家的族人!你的仇人,正是高高坐在皇位上的李璟!”
“天哪!”窅娘惊呼一声,身体仿佛被抽干了一般,轻飘飘地向后仰过去。
耿训英忙上前将她扶住,用手一下下捋着她的胸口,不忍道:“孩子,我可怜的孩子!我知道你一时还接受不了,但是这些都是你的命啊!”
窅娘大口地喘着气,半晌,抬起头幽怨地看着她,“你把我带到这里,还有别的话要说是吗?”她缓了一口气,“这里,是我上次躲难的地方。你就是那个救我,又给小玉送信的神秘人是不是?”
耿训英一愣,对她的反应和推理能力十分讶异,默默点点头。
“给燕王、皇太弟和六皇子送信的人也是你?”窅娘迟疑地问出来。
耿训英蓦地抬起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就是我猜对了!”她苦笑着,“我一直怀疑,为什么那日小玉来了之后,燕王、皇太弟,就连从嘉都知道我藏在什么地方?若不是有心挑拨他们叔侄、兄弟关系,怎么会做得如此周密!”
耿训英歉意地道:“我听说杨家惨遭灭门,早已是万念俱灰。绝望之时,又听见关于‘采莲嫁天子’的谣言,几乎就是慌不择路,无所不用其极了!早知道你是公主的遗孤,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受这种苦的!”
窅娘饶有深意地看向耿训英,幽幽地道:“你是个修道之人,相信这些高僧高道的妄言吗?”
耿训英默默点点头,“我信!”
“那么……我们应该谢谢这个法眼禅师了!”
窅娘的目光望向虚无的远方,模糊的信念似有若无无地闪现在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