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因其座落在玉门关之南而得其名。它是大汉陆路通向西方交通的咽喉之地,也是东西方商贸南路必然要经过的一道重要关隘。
后世的人已然无法想象,当年汉武帝下令建置阳关时,是否曾经预料到,巍巍阳关,它会在后世的历史、商贸史、军事史上留下了如此重墨浓彩吗?
现在的人更是无法想象,当年汉武帝建置阳关时,是否会预想到,孤悬于敦煌之西的阳关,它会赋予后世诗人、文学家如此丰富的遐想和灵感吗?
远远地望去,耸立在沙漠之中的阳关是那么的孤独而苍寂,它一面向西凝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漠黄沙,一面向东遥视着大汉锦绣的山河。
在阳关向西的沙漠中,一支如长龙般的商队,步履缓慢地向大漠深处走去。他们行进地如此缓慢,似乎是无法脱离阳关那巨大的引力,或者是依然留恋于阳关之东的繁华和强盛。
亦青和她的同伴们跟随在这支商队中,缓缓前进。在她们验碟完毕,步出阳关的那一瞬间,亦青的心猛然一沉,她说不清在这一刻,自己是激动还是失落,是苦涩还是依恋。她只是默默地数次回头用复杂的眼光向身后渐渐远去的阳关关楼张望。
此时的亦青,身穿长袍,脸上用遮尘面罩遮盖住面孔。紧紧跟随在她身后的灵宣、阿彩、也如亦青一样,均是用长袍裹身,面罩遮脸。
在与商队会合后,她们就是这身打扮。自从进入沙漠,为防风沙,商队中同她们穿着相同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她们的这番装束也并不引人注目。
从亦青、灵宣、阿彩三人裸露的额头上那细嫩白净的肤色,依然不难看出,她们是第一次进入沙漠的新旅,尚没有经历过大漠的历练,正在等待着大漠的洗礼。
望着眼前这一望无际的黄色沙海,遥看那连绵不绝的一座座沙丘,亦青时而有些茫然。因为看不见前行的道路,而放眼四周,只有那黄黄的单一色彩,她不明白,商队是依靠什么来确定自己所行进的路途没有偏离方向?她甚至于怀疑,她们如此前行能不能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这样的旅程有时会让亦青产生一种错觉:她们好象正行进在一个没有方向,没有终点的另一个世界。可是,亦青也明白,正是在这样一个与自己以往迥然不同的世界里,自已将经历这一生迄今为止都不曾经历过的,最严厉的考验。
看到商队中的绝大多数成员或是在腰间佩带着长剑、弯刀,或是在马上横放着长戈、长戟,亦青不由摇了摇头,她暗暗自语道:“前途多桀,自己此次西行,不知是否能够如愿找寻到夫君?”
同亦青一样,第一次进入沙漠的高永、阿彩、灵宣,在猛然看到广袤的沙漠时,都无法用语言来描述,那一瞬间,茫茫沙海所给予自己心灵所带来的震撼!
当看到商队中所有的成员在刚刚步放沙漠时,一起面向沙漠深处,赴身跪拜,虔诚地向沙漠默默祈告,亦青与她的同伴也情不自禁地随众跪倒。
那一刻,商队中每个人的神态均是那样地虔诚,每个人都在口中念念有词,暗暗乞求。
亦青虽然不知道这些无数次穿越过沙漠的商客在向沙漠念叨着什么?或是在向沙漠中的神灵、鬼魂祈求着什么?但是,他们在跪拜时所表现出来地,对沙漠的诚恐依然感染了自己。而这一切,留给亦青她们一行人的,将是终生无法泯灭的记忆。
沙漠——这些漫无边际的黄沙大漠,它到底运用了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人们对它产生如此巨大的敬畏和恐惧?
连续数日的行进,冲淡了刚入沙漠的新奇。
亦青骑在马上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骄阳,又回头瞅了瞅看她身后的同伴,只见同伴们均是在马上昏昏欲睡,任由座骑随着队伍缓慢前行。她再放眼四周,天地之间,在一座座永远也爬不完的沙丘中,只有她们这一支长长的商队如无尾长蛇一样的蜿蜒其中。
一阵热风夹带着沙粒向亦青的脸上袭来,她向上拉了拉自己的面罩。此刻,她的内衣已经汗湿,但她依然用大袍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她何尝不知道,阿彩、灵宣也正如自己一样,在沙漠的酷热中忍受着煎熬。
商队中除了董叔外,再没有人知道她们确切的身份。
虽然董叔一再向亦青她们表示自己所以被推为队长,也仅仅是众人的抬举。可是,自从在敦煌与商队会合以来,亦青还是能够看出,商队中虽然多是胡人,但是,他们对董叔都极为尊敬。
在和商队同行的过程中,亦青牢记董叔的吩咐,十分警觉地将自己装扮好,同时极力避免与商队中其他人员的接触,以防暴露自己女性的身份。
行进的途中,也曾有人试图主动和她们搭讪。而每次这样的接触,不是因为语言不通,双方无法交流而终止;就是被董叔即时干涉,很快就将其支开而了结。
连续多日的行程下来,亦青终于切身地体会到,在中原时为人们所谈之色变的黄沙大漠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她只能在这漫漫无垠的沙漠中无奈地忍受着。
西域的大漠——它在白天尽性蒸发着腾腾酷热,烧烤着行走其间的商旅,似乎要将他们每一个人体内的水分蒸发烘干、然后再将他们烤制成熟一样。可是,到了晚上,它又更换出另一副面孔,使用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手段,继续折磨着滞留其间的人们。
夜幕降临,商队就地扎营休息。
沙漠中的秋寒,每每到了夜晚便开始显露出它大异于中原的气象。
亦青一个人头枕长剑,平身躺在沙丘上。这时,一股饱含着寒气的秋风夹带着沙粒向亦青袭来,亦青打了个哆嗦,不由地把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
“特奴”在离亦青不远处站立,它摆出一副久经历练的模样,倒是显得一点都不在乎。面对突然袭来的寒风,“特奴”甩了甩头,打了一下“响鼻”似乎在向这沙漠中的寒风表示出它的不屑。
也许是随风传来的微微喧嚷打动了亦青,原本静静地躺着,仰视苍穹的亦青突然翻身坐起,她双手抱膝,将眼光越过“特奴”向不远处传来喧嚷的方向看去。
商队中的许多成员在篝火的映照下,欢快地忙碌着晚饭。经历了白天艰苦而单调的行程之后,他们此时的欢笑发自于内心。
看着诱人的热气从架在篝火上的陶罐中冒出,亦青蠕动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连续在马背上的颠簸使她全身酸痛。而臀股和大腿这些紧贴马鞍的部分更是被磨得疼痛万分,每运动一下肢体,她都要咬牙忍受。
亦青的目光从喧嚷着的人群处收回,当看到挂在马鞍上那个盛水的皮囊时,她的嘴角扯动,露出了一丝微笑。
一直生活在青山绿水中的亦青,现在总算对沙漠有了切身的体会,明白了水对于行走其中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想到,刚入沙漠时,郑闰就让亦青亲自保管这个硕大的皮囊,这其中又包含着多少的寓意……
亦青的心中不由发出一番感慨。
正在亦青胡乱思想的时候,阿彩双手捧着一碗煮得稀稀的谷汤来到自己的身边。
“夫人,刚出罐的稀粥,吃一点吧。”阿彩递过碗说道。
亦青接过碗,缓缓地喝了一口粥汁后,抬头看着阿彩。借着星光,只见阿彩依旧用长袍将自己包裹得只露两个眼睛在外。想到阿彩这段时日,也是颠簸在马背上,她现在何尝不是也如自己一样,在忍受着难耐的痛楚?
亦青对阿彩说道:“你也坐下休息一会吧!在大漠中走了这么多天,还不知何时能够到达鄯善。”
阿彩依言,坐在亦青身旁说道:“我刚才也问过董叔,董叔说:‘还需要再走一些时日才能到达鄯善国。’不过,董叔又说:‘明天,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就可能看到‘太阳海’了。”
“太阳海?”亦青好奇地反问道。
“是的。”阿彩讲解道:“我猛一听也惊了一下,心想,怎么会在这沙漠之中还有‘海’呢?董叔当时就笑着对我说:‘在沙漠中人们习惯于将湖泊称之为‘海’。我又问他:那么这个太阳海有多大?’董叔却卖着关子地回答我说:‘见到后就知道了。’”
在沙漠中行走了这许多的时日,何止是亦青、阿彩,商队中的哪一个人不是在急切地盼望能够看见水泊?
想到明天就要看见那个叫“太阳海”的水面,亦青心中向往。当她转头再看阿彩时,正看见阿彩一把拉下面罩,仰头做了一个舒畅的呼吸,顿时心中生出一股歉意,她对阿彩说道:“让你们跟着我到这大漠中来受苦了。”
阿彩没有避开亦青的目光,她用自然的神态回视着亦青。随后环顾了一下四周,笑着回道:“这一次,要不是跟随夫人来到这里,我们哪里能有机会见识到大漠是如此的浩瀚。”
听完阿彩故做轻松地回话,亦青不由“卟哧”一下笑了。
见亦青发笑,阿彩傻傻地问道:“夫人,你笑什么?”
亦青面含笑意地说道:“我在笑你,你自从成了郑夫人之后,说话和过去不一样了,言语中就是显得有那么一点文皱皱的酸气。”
听完亦青的话,阿彩的脸一下子红了,腼腆地说道:“原来夫人是在取笑我!”
见阿彩扭捏,亦青更开心地说道:“不是,不是!我没有取笑你,只是如实说话。”
玩笑之后,两人无语。
见亦青笑容渐渐消失,阿彩便想找一些闲话来打破沉寂,但是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闲话,只是看到亦青勉强地将手中的稀粥喝完。
又是一阵寒风刮来,风中再度传来了人们的说笑声,亦青和阿彩俩人的眼光随着声音同时向一堆篝火望去,只见那堆篝火旁正坐着郑闰和董叔。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到他们谈得十分开心,时不时地发出“哈哈”地笑声。
亦青的眼睛离开郑闰和董叔同坐的那堆篝火,又四下搜索了一番。她终于看见,不远的一处沙丘下,高永和灵宣在远离人众的地方并肩而坐,仰看天空,窃窃私语。
亦青将碗递还给阿彩,然后起身从马鞍上取下皮囊,向高永他们走去。
第二天,当商队行走到了傍晚的时候,方才远远地看见被亦青她们期待着的“太阳海”
所谓的“太阳海”不过是一片小小的湖泊。
亦青遥视着前方的“太阳海”只见“太阳海”中的湖水被黄沙衬托得碧蓝晶亮,在即将西落的阳光照射下闪发着耀眼的鳞鳞光芒。
商队中的许多人,当看见这片湖泊时便不由自主,欣喜若狂地大声喊叫起来。就连平日里总是无精打采的骆驼也突然抖擞精神,急步向湖泊奔跑过去。
整个商队中的所有成员,在经过长时间的沙漠跋涉之后,在面对“太阳海”时都无一例外的露出了孩童般纯真的笑脸。
而正是这个小小的湖泊,它的突然出现,给予了这枯色无绵的沙漠以盎然的生机。
难怪这片小小的湖泊被取名为“太阳海”它正如一轮在严冬中升起的太阳一样,向这群身处在这片沙漠中的人们投射出希望的光芒。
在湖边宿营的这个夜晚是商队所有的成员自出阳关以来最为幸福的一个夜晚,因为他们可以与湖水相伴而眠。
商队在“太阳海”边支起了一个个简易的帐蓬。
当亦青和同伴们一起动手,支起了两个小帐篷后,她却没有进入帐蓬休息,而是将灵宣和阿彩安置睡下,自己来到了远离帐篷的一处沙丘上,重又点燃了一堆篝火。亦青偎着篝火和衣躺下,静静地睁着大大的眼睛,凝望着满天的星斗。
巡视宿地的董叔远远的看见了亦青的这堆篝火,便向亦青躺身的地方走来。
听到有人走近,亦青支撑着坐起。
董叔来到亦青身前,站住后,向亦青问道:“为什么不睡入帐蓬呢?”
亦青冲董叔笑了笑,答非所问地回道:“这样很好,我喜欢这样。”
董叔显然没有明白亦青到底喜欢什么?他依然瞪着询问的眼睛看着亦青。
亦青微微一笑,忙补充说道:“这样,会和沙漠贴得更近一些!”
董叔似乎懂得了亦青的意思,他摇头笑了笑,然后递过一条羊毛毡毯,说道:“小心,这个季节的沙漠,到了下半夜可是寒气逼人,你不要着凉被冻到。”
亦青接过毡毯,眼中充满了感激。
董叔又在亦青旁边的那堆篝火上增加了几根木枝,然后转身离去。
见董叔走远,亦青重新躺下。
这时,突然从湖边的一个小帐蓬里,传来一位男性低沉的歌声,那嗓音优美,曲调委婉抑扬的歌声划破了这星夜的宁静。
亦青虽然听不懂这异域歌曲中的歌词,但是她依然能够感受到这旋律中饱含着的粗犷苍凉。歌曲一下子拨动了亦青那满腔的柔情,她透过这撼人心肺的旋律,深深地体会到了歌曲中所传递出的一股对家乡,对亲人的浓浓思念。
亦青闭上眼睛,篝火将她的脸映照得通红,她紧紧地裹着董叔送来的羊毛毡毯,在这异域歌曲的陪伴下,依偎着那堆篝火,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亦青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她又看到了曾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亲生母亲。慈祥的母亲正陪伴着自己在林间、在草丛中嬉戏……
又是连续多天的艰苦跋涉。
一如往常,亦青在随商队走着走着的时候,猛然抬头,一座土城像是突然在大漠中冒出来一样,猛地出现在了亦青的眼中。
待到突然出现在大漠中的城郭渐渐清晰明了之时,郑闰催马来到亦青身边,他用手指向前方的土城说道:“大家看,我们到达鄯善国了,前面就是鄯善国的都城——‘伊循城’。”
鄯善国就这样进入了亦青的眼帘。
鄯善国原名“楼兰”原都城是“扜泥城”鄯善国——也就是古称的“楼兰国”是古商贸道路上的一个重要枢纽,历来是汉朝和匈奴的必争之地。
说起“楼兰国”何以更名为“鄯善国”?这又要从西汉说起。
早在西汉时期,楼兰国便长期生存在大汉和匈奴这两个大国的夹缝中。楼兰国为了求以生存,而苦苦支撑。楼兰国的列任国王无奈之下,只能采取两面缝缘的外交策略。就是这种“忍辱偷生”的外交策略最终依然招至汉朝朝庭的不满。
汉昭帝时,汉朝派遣使臣傅介子出使西域,傅介子在楼兰竟然斩杀了楼兰王安归,并立安归的弟弟——尉屠眷为王,后来又将其王城从“扜泥城”东迁到新建的“伊循城”另设 “伊循都尉”镇抚伊循,最后汉室朝庭干脆令其将其国名也改为“鄯善国”
鄯善国是亦青一行人自出阳关之后到达的第一个西域国度。当她们经过单调的沙漠长途之后,看见这座在大漠中的绿州上所建成的土城时,亦青竟然没有丝毫的惊喜。
商队缓缓入城。当伊循城内那种与大汉城郭迥然不同的异国风采跃入眼帘时,当城内满是高鼻深目的鄯善国人操持着异域的语言传入耳中时,亦青麻木的神经突然苏醒,心中荡漾起激动的情绪,她惊厥般地惊叹道:“我终于到达了西域的鄯善国了!”
在伊循城内,经过郑闰的一番打探,亦青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在王莽新朝时,时任西域都护的李崇死于龟兹国后,“伊循都尉府”便自行消亡。现在,有一位名叫田赋的汉朝老人居住在原伊循都尉府内,似乎在行使着汉朝的一些职责。
说完消息后,郑闰建议道:“我们已处鄯善,不如先去拜访这位老人,向他打探消息?”
亦青点头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