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传阅一遍后，纸张回到森先生手中。他自己再快速读过一次后，问大家还有没有需要补充。两人都摇了摇头。他把纸放在一边，说：“集中我们三人所说到的怪事有很多疑点，但先别急着解答。现在，让我们先把双方可能存在的利害关系梳理一下。把这个弄清楚了，才能继续进行下一步。”
那两人都危襟正坐，全神贯注，等着下文。
“假设我和大Q是坏心肠的一方，那么能从诺尔小姐身上得到什么呢？财？据我们所知，诺尔小姐的财产并不比我们多多少。或许，诺尔小姐，你有一份秘密财产，比如知道一个宝藏，或者即将接手一份巨额遗产？”
诺尔小姐摇摇头：“至少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既然当事人也不知情，那我们暂且否定这个可能。那我们是骗色吗？诺尔小姐确实相当漂亮，而且有着相当动人的气质，女性鉴赏家大Q可以对这个作肯定回答。”森先生目光瞟向大Q。
大Q不满地撇撇嘴，没出声。
“所以这个毋庸置疑，但是，再迷人的美女，我们也不至于大费周折，变态到动用凶杀如此极致的手段，完全不合理。因此也可以否定这个可能。对于我和大Q是加害者、诺尔小姐是受害者的假设，我就只能想到这些成立条件了。诺尔小姐，或许还有其他足以对你的安全构成威胁的因素，是我忽略了点？”
诺尔小姐冷淡地指出：“大Q说你是个侦探推理小说家。”
森先生的脸微微涨红了。“你是怀疑我，因为想写出一个轰动的作品，而策划这一切，当作下笔时的绝佳素材吗？”
“也有可能，不是吗？犯罪界并不缺少这种极端例子，想证明自己的犯罪智商和手段有多么高明，而以身犯险。”
大Q偷偷看一眼森先生的脸色。他的困窘加深了。
“诺尔小姐你的思路非常缜密……确实，是有些那种例子。我以前也曾偶然有个这种念头，毕竟如果检验到自己煞费苦心的推理严密周全，密不可破，是非常令人兴奋的。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那个念头从来没有付诸过行动！我不至于对推理狂热到失去理智！”他的目光炯炯，振振有词，不像说谎，“在这个事件中，我是清白的。”
诺尔小姐研判般看着他，后者无愧于心地迎视她。
“好吧。”她说，“既然你说没有，就当是那样吧。毕竟我们都是要口说为凭，不是吗？”
“感谢你的信任。”森先生暗暗松口气，神色平和了一点。
“我们继续。那么轮到诺尔小姐是加害者而我和大Q是受害者的假设。诺尔小姐希望从我们身上得到了什么呢？财是不可能的了。我俩身价都是一清二白。至于色嘛——虽说也有女色狼一说，但我想，这个也可以排除。是吧？”他向诺小姐认真询问着。
“多谢了。”诺尔小姐有点局促，略带讽刺的回答。
森先生抱歉地微微欠一欠身，继续往下说：“我一直思前想后，她一个女人能从两个普通得如同路人的男人身上得到什么呢？希望得到什么呢？最后，我得出一个非常大几率的可能性，就是，诺尔小姐正策划着某件不怎么好的事，为达到目的，利用了我们两个。至于利用我们能起到什么作用，我还不清楚。不过似乎只能是这样，才能合理反推出前面的假设。”
“编得越来越天马行空了。”诺尔小姐声调依然冷淡生硬，但多了份激动。
“是这样吗，诺尔小姐？”森先生问。
“简直是捏造！是诽谤！”诺尔小姐瞪着眼，无法再保持冷淡的声调了，满腔怒火。
“那好，我们也否定这个假设。我说过，我们必须要口说为凭。”
诺尔小姐瞪着他，疑惑他是不是在报刚才她指控之仇。
森先生中断了分析，又倒了杯水，此时水已完全冷掉。他“咕咕”的喝完后，神色严肃了很多。
他嗓音不大，但清晰有力：“那么，可以进入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假设了：我们三个都是受害者，有人企图加害于诺尔小姐，为了让事情顺利进行，选上了我和大Q。现在，这个假设成立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我们姑且就假设其成立。”
“但谁会加害于我呢？而且要那么大费周章？”诺尔小姐反问，带着难以置信的语调。
“这就是关键所在。”森先生食指一竖，“揭开这个迷，我们就接近真相了。”
一直安静听着陈述的大Q终于慢吞吞地接过了口：“但我们无从着手啊，诺尔小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有第二个身世。”
“所以，我们回到这张纸上。”森先生拿起刚才那张纸，“好好思考一下，这些事中有什么联系，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三个人的目光集中在纸上。
诺尔小姐指着带问号那一条，说：“这个怎么回事？刚才写下时，你说先别追究，但现在应该给个合理解释吧？”
森先生望向大Q，问：“你确实看到过吗？”
“是的，就在凶杀案被发现后那个凌晨，我在你家留宿的时候发现的。”
森先生目光回到纸上，若有所思沉默着。很快他抬头看着诺尔小姐，说：“这个我无法回答，因为我本人也没见过。回头我让大Q找出来看一看。”
“你认为是我胡编出来的？”大Q有点不高兴，问。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要建立信任体系，而且口说为凭。但我确实不知道这事。说到照片，我这里也有一张。不过我想先问一句：你们在凶杀案前有来往吗？”
大Q和诺尔小姐困惑地对望一眼，动作一致地、坚定地摇头，狐疑看着森先生。后者从外套内口袋掏出一张照片，放在他们面前。
诺尔小姐倒抽一口气。
大Q一把拿起照片端详着。“这是我们第一次，啊不，应该是第二次见面的情景。”他张口就说。
诺尔小姐恼怒地叫着：“现在我都成了被偷拍的热门对象吗？！”她边说边环视了一圈身边的环境，看是否又有其他镜头在暗中注视中。
“看拍摄日期。”森先生提示。
大Q循意读着：“9月15——怎么可能？！”
诺尔小姐一把抢过照片，紧盯着拍摄日期，然后“啪”地摔在桌上。
“9月15！开玩笑！那时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她悻悻地说。
“而且，这明明是10月份的事啊！就是我俩第二次见面的情景，错不了！”大Q大声补充。
诺尔小姐向后一靠，以备受折磨的声调说：“啊，我真讨厌这一切！”
大Q问：“这是哪来的？”
“也是我公寓里。”森先生说，“那么，这也是个未能解决的疑点。”他总结地说，又提起笔，在他名字下加上一行：
5. 在家中发现大Q与诺尔小姐的聚餐照片，拍摄日期是两人认识前一个月。
写完后，他若有所思，猜测道：“不过，对这些不断在我公寓发现的意外品，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出现在公寓大厦的神秘人的杰作。嗯，非常有可能。嗯，说不定还会陆续发现更多的意外品。”他对着他俩笑了一下，好像很有趣一样。但那两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不过，先不管这个吧。”森先生决定将这疑点先放一边，郑重其事地进入下一步：“让我们继续看看其他怪事。”
“很明显，大Q偶遇的红衣女人信息丰富。她对诺尔小姐接到的神秘电话是知情的——未婚夫说辞一致和出现时间基本对上，便是有力的依据。而刚开始的电话直接指向凶杀案，所以，红衣女人对凶杀案也知情。黑西装男人同样知情，那么，他们两人即使不是一伙的，也绝对认识。那个幕后的人在我们三个之间轮流出现——或直接或间接——说明他们对我们越来越了如指掌了。我们三个被幕后人连接了起来——联系点和事情都围绕着诺尔小姐进行。这点，我想，不用质疑了。我和大Q身上发生的事，基本都与诺尔小姐直接相关——比如照片。所以，我们还是要回到诺尔小姐身上来——他们提到了截然不同的身世和往事。究竟另外一个身世隐藏着什么秘密呢？”他的表情热烈又困惑，停下来瞧着诺尔小姐。
诺尔小姐不安地扭扭身体，又悻悻地说：“我说过我不知道。”
“是啊，你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只有黑西装男人知道，红衣女人也应该知道。”森先生失望地转着头，说得又轻又慢。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各自想着心事。
“你们怎么看？”森先生突然开口。
大Q叹了叹气，说：“我们就卡在这里了。除非——”
“我去找福利院院长！”诺尔小姐大声说，语气坚定，“她是我身世唯一可能的知情人了，尽管不抱太大希望。”
森先生点点头，说：“嗯，不解开这个卡，无法进行下去。”
又一小阵沉默。
“那我们现在开始的所有行动，均以第三个假设为前提，即我们三个都是不知情的受害者。而且，最重要的，是要保持互相信任，任何时候都公开布诚？”森先生再次强调，眼睛在另外两人脸上轮流转。
大Q迅速表示赞同。
诺尔小姐深吸一口气，下巴抬高两厘米，迟疑地一低下来，呼气同时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以示同意。
“好，从这一刻起，我们就是一个团体了！”森先生一锤定音。
“你一点都不知道吗？”诺尔小姐失望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焦急。
庄院长满眼都是慈爱，清瘦的长方脸上爬着不少皱纹，高高的鼻梁上挂着一副细黑框老花镜。她声音清朗中带着一丝嘶哑：“孩子，我真的不知道。你刚出生不到两个月就被放在福利院门口了。随身没有任何信物——或只字片语。在成长过程中，也没有匿名的人来探望——或匿名的物品指定交给你。孩子，大家都很清楚你孤儿的身世，从来没听说别的身世，也没有什么迹象表明其他身世存在的可能。”
“可也没法证明我的父母不在了，也或者有别的亲人什么的啊。”诺尔小姐不甘心，提醒说。
“当然有这些可能。但他们不留下任何线索，彻底离开了，所以他们是否存在，或身处哪里，其实都没有什么不同。”院长怜爱地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你也长大了，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也非常优秀。”
诺尔小姐低下头，叹叹气。
“可是你为什么特意回来问这件事？”
“哦——最近有个人跟我说，我父母其实一直健在，而且在一个似乎很大的集团里工作。可是他没说完就赶时间走了。”
院长惊奇地听着，问：“那你再去问问他？”
“就是找不到他啊……”诺尔小姐满脸沮丧，突然心里一动，急忙问：“庄院长，最近有没有奇怪的人来找你？或者找我的？说一些关于我的事？”
院长困惑地眨着深陷的眼睛，努力回想，嘟囔着：“找你的人——没有啊——关于你的事？”
“啊！”她突然想了起来，说：“有一个有一个——不过也不对，她也不是来找你的，只是顺道看看。所以我就没告诉你。”
但诺尔小姐大受鼓舞，急问：“什么样的人？来看什么？”
“大概是两个月前，有天下午我碰见一个女人在福利院大门口瞧来瞧去。她年纪跟你差不多，长得很好看，穿着也好看，就是头发烫得乱糟糟的，就像爆炸一样，可惜了——当时我就上前问她在做什么要找什么人，她很有礼貌回答说是你很好的大学的同学……”
“大学同学？”
“嗯，她说从你口里得知你上学前都住在这福利院，而她当时刚好路过，所以就到处瞧瞧——哦，还说什么来着？说——说——你瞧我这记性——哦！还说她以前从没到过这种地方，所以感觉很新奇，还请我原谅她的无礼。孩子，你那同学又有礼貌又得体，跟你一样……”
诺尔小姐打断她，紧张地追问：“然后呢？还说了什么？”
“就——我见她很好奇，又是你的同学，就问她要不要进里面看看呀。她很高兴，说她其实很希望看看，只是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所以非常感谢我能邀请她。然后，她就进来了。一开始，我带着她到处看看，休息室啊、吃饭室啊、工作室啊……后来我有点事就走开了，就让她一个人到处逛逛。傍晚时，她来找我，说要告辞了，并谢谢我给机会她深入认识了福利院。我当时还留她吃晚饭呢，但她说……”
诺尔小姐又打断院长冗长的讲述，继续追问：“然后她就走了？”
“嗯，走了。”
“她一个人到处逛的时候都去了那些地方？”
院长惊奇地看着她：“这个我当然不知道，反正，应该，就随便逛逛吧。”
“那她一个人逛了多久？”
“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时间吧。”
“那，”诺尔小姐边想边问，“她走后，你有没发现丢了什么，或者有什么被翻动过的迹象？”
院长吃了一惊，问：“孩子，你——为什么这样问？她在学校有些不好的记录吗？”
诺尔不理会她的问题，继续追问：“有吗？”
院长锁着眉努力回想， 边摇头边说：“没有啊——一切都跟原来一样啊——”
诺尔小姐颓丧地叹口气。
“孩子，有什么事吗？那个同学有什么问题吗？”院长关切地问。
“没事，我随口问问。庄院长，真的没事，你放心。”诺尔小姐安慰她。
之后，诺尔小姐不再向庄院长穷追猛究了。好一阵，她就闭着眼，斜靠在沙发背上。院长以为她累了，也不打扰，在一旁静静地忙着自己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诺尔小姐蓦然张开眼睛，目光炯炯，张口便叫唤：“庄院长！”
院长停下手上的活，困惑地从眼镜上方瞅着三步当两步扑到她办公桌前的诺尔小姐。
“你发现婴儿大的我时，我所穿的衣物还在不在？比如被子之类的。”诺尔神情紧张，又满含期待。
“当然在啊。每一个孩子被捡到时穿的衣物，我们都好好保存着，就为了有朝一日用得上。就算用不了，也有不可抹杀的价值——那些衣物就是联系过去的唯一纪念了。所以我们都专门设立资料室来保存着——那个你也知道——从没丢过，除非——你也知道——那孩子不在人世了。哎——其实即使孩子去世了，也不应该把旧物处理掉，可能有朝一日，还用得上……但我们，地方小……”院长絮絮叨叨。
“那么，给我看看我自己那份吧！”诺尔小姐喜出望外，焦急地说。
尽管满腹狐疑，嘴里絮絮唠叨，庄院长还是去办公室另一头的资料室很快取来了一个小小的纸皮文具箱。
她一边从里面逐件取出衣物，一字摆开在书桌上，一边喃喃自语数着物件。
桌面上放着一件小棉袄，一张小棉被，一张厚小毯。诺尔小姐轻轻摩挲着这些褪了色的小衣物。
把东西都取出来后，院长拿起一张记录清单随意核对着。清单写着收留日期和一些初见的细节，以及物品种类、数量。但她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她说：“奇怪。”
诺尔小姐马上警觉起来：“有什么不对吗？”
“帽子不见了。”院长喃喃地说，然后翻转文具箱盖子，检查那上面列的物品清单，跟手中清单所列内容是一致的。她抬头看着诺尔小姐，表情困惑不解，“还有一顶帽子的，可现在不在了。”
诺尔小姐盯紧了庄院长，问：“确定之前有帽子吗？”
“当然！这些衣物是我亲手整理的，清单也是我亲笔所写。那顶帽子我至今都还有印象，因为太特别了！”院长笃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从没见过那么奇怪的帽子，与普通帽子完全不同。”她说，“帽子只有薄薄一层，但非常暖和，在室内戴着还会出汗呢！而且弹性非常好，怎么拉、怎么扯都不变形，更别说弄破了。最奇特的是，那是一种防火的布料。有一次，院里大点的孩子调皮拿去玩，不小心掉火堆里了，却完好无缺——烧不着！”院长满脸惊奇，好像当时那神奇一幕又在眼前。
“虽然过去快30年时间了，但我还记得请清楚楚！”院长再次强调，“太特别了。”
诺尔小姐随便附和她几句，紧接着用试探的语气推测：“你说，会是那天来的女人偷了吗？”
院长不解地努着嘴，表示怀疑：“她偷来干什么？而且她怎么知道有帽子？”
“你带她来参观过这里吗？”
“就在外面指了指，告诉她这是福利院的办公室，可是没进来。”
“提到资料室的功能吗？各个孤儿衣物存档的事呢？”
“只稍稍提了一下，因为她问办公室平时都干些什么，又问孩子们是不是都设立专门档案，说不然有人来认领怎么办之类的。然后我就随便介绍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更没带她进来。”
诺尔小姐沉吟着。
院长担忧地看着她，说：“孩子，会真是你那同学偷了吗？不过，我不确定之前帽子还在不在，但是，最后一次查看的时候肯定还在的——不过，我也不清楚最后一次见是什么时候了。可是，她拿你那帽子干什么呢？在这里放了30年都没人碰，现在拿来有什么用呢？孩子，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诺尔小姐温厚地笑笑，说：“庄院长，别担心，没事。”她想了一想，又问：“庄院长，你描述一下那女人的长相好不好？还记得清楚吗？”
“怎么，你同学你都不知道什么样子吗？”庄院长满脸奇怪。
“都隔了那么多年，人的记性可不太好。而且，我想看看是哪位同学。”诺尔小姐迅速编了个谎。
院长尽可能地细细描述了一遍。诺尔小姐听了以后，沉吟良久。
年纪30左右；穿着打扮入时；身材苗条高挑，约170厘米；白皙皮肤，大眼，长脸蛋。与大Q所遇的红衣女人大部分吻合。
“孩子，有没有印象？是你同学吧？”院长在一旁关心地问。
“差不多。庄院长，我先走了，下次再回来看你。”诺尔小姐一边说，一边向沙发走去，拿起手袋。
院长惊讶地问：“就走了？不住一晚——现在天色不早了——怎么那么赶时间——”
诺尔小姐拿着手袋折回来，把院长的手握在自己掌心，说：“要找那同学说点事。院长，你要多多注意身体，工作上不要太费心，多分派给其他修女做。我真的要走了， 再见。”
院长看着诺尔匆忙离去的身影，吧嗒着嘴巴自言自语：“这孩子——”然后把摆开来的衣物一件件放回文件箱，最后对着整理好的衣物，呆了呆，喃喃地说：“真奇怪——”隐隐的，困惑之中她有点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