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茶道”里,森先生和大Q相对而坐。与空气中淡淡茶香的安宁、祥和不同,两人间的气氛非常凝重。
“那醉汉如警察所说没什么可疑。诊所关门大吉。诺尔小姐不知所踪。好不容易联系上的诊所女招待却一问三不知。全部神秘人物也销声匿迹了。”森先生没看大Q,自言自语罗列着一堆困扰事件。
“诺尔小姐九成是失踪了,我看还是报警吧!”大Q说出自己的看法。
“时间不够,他们不会受理的。”
“可是到明天早上之前这段时间我们能做什么?”
“这中间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呀……”森先生继续自言自语般说,眼睛无意地往窗外一掠,恰好有一辆汽车前灯适时大亮,将夜色破出两条大道,扬长而去。
他的目光按着望出去时的速度和弧线,自自然然回落到大Q身上,但脸色并没那么自然,眼睛中跳跃着激动的火苗,连声音也变了,他快速地说:“大Q,你听我说,别乱转头望出窗外——打住!叫你别看!外面黑漆漆的,你什么也不会看到——除了你自己的影子!但刚才刚好有车灯大亮,我相信看见了那个女人了——甄真,就在街对面!商店门口旁边的黑暗处。我肯定她在那里监视我们,刚才车灯照到她时,她马上缩进黑暗里去,不知道有没有猜到被我发现了。事不宜迟,你赶紧从后门绕出去,抓住她!这回一定不能让她溜了!表现得自然点,先喝杯茶,对,就是这样,自然点,就像你喝足了要上厕所一样。”
“又暗又有这么一段距离,怎么肯定是她?”大Q捧着茶杯,紧张地问。
“强烈的感觉。红衣服。躲闪的行为。”森先生语气肯定。
大Q起身离开。森先生慢慢地,又斟满一杯温热的茶,自然端起放进嘴边,吹一吹。
大Q悄悄绕到红衣女人身边,她正静静盯着他们窗口座位的方向。他用力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她迅速回过头,似乎大吃一惊,但很快就镇静下来,露出惯有的微笑。
大Q一言不发,抓牢她的手臂,扯着她大步朝对马路面走去。
甄真小跑才跟得上他的步伐,但她不怒不恼,和声说:“你抓我的手腕会比较好,现在看起来有点像暴力绑架呀。”
大Q不理她,继续向前走,甄真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回到座位上,甄真很配合地自动坐下来,然后静静的,含笑看着森先生和大Q。
“你在那边监视我们?”森先生问。
“只是想看看你们有什么活动而已。” 甄真淡淡地说。
“为什么?”
甄真挺直腰,危襟正坐,脸上的笑容若隐若现,“你要我说什么呢?我说的话你们相信吗?”
森先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但对方依然非常不易掂量。
“开门见山吧!诺尔小姐呢?”森先生说,盯紧甄真的脸,希望抓住她每一个细微的瞬间表情。
甄真抬起眉毛,神色没那么轻松了,沉吟半刻才说:“这是我想从你们身上得到的信息。你们也不知道她在哪?还是演戏给我看?”
“并不是人人像你。”大Q在一旁说。
甄真惯有的妩媚笑容刚刚笑出一半,就收回去了,一脸严肃,“那她是失踪了?”她的眼珠子在他俩脸上转了一圈后,脸色又沉了半分。
森先生端详着她的脸,紧问:“你想到了什么?”
甄真把刚才那收回去的半个笑容完整亮出来,但显得有点勉强做作了,“我也希望能想到一点线索。”
“别装了!”大Q大声说,“我们知道你跟医生是一伙的。他和诺尔小姐同时消失了,你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去向。”
“什么医生?”女人眨着眼。
“我已经想起来了,那并不是什么心理医生,是执行记忆移植手术的人,”森先生逼近她,“记忆移植,你不会忘了吧?”
甄真静静看了他一会,然后像金鱼吐水一样,缓慢吐出一串句子:“宇宙空间。咖啡流了一地。8个小时。睡眠。像只狗。”她每说完一个句子,就顿一顿,再说下一个,目光一寸也没离开森先生的脸。
森先生一脸雾水地瞪她,说:“你到底说什么鬼!我们在谈医生,在谈诺尔小姐!”
甄真向后一靠,抿嘴含笑,似乎很满意地看着森先生。
“小姐……”森先生严厉地说。
“第一,我确实认识医生,说是同伙也不为过。第二,我确实不知道诺尔小姐去哪了,否则就不会在这里暗中观察,希望看到你们和她聚会,结果反倒被你们抓住。” 甄真打断他,一口气说完。
“那怎么解释医生和她一起失踪呢?”
“诺尔小姐本来约好今天早上10点复诊的,但没出现。既然她失踪了,诊所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所以关门大吉。”
“你终于承认诊所是为诺尔小姐开的了?”
“时到如今,我认为这对你们来说不是一个疑问了。”
“你们专门为诺尔小姐开个诊所有什么目的?”
“为她提供心理治疗呀。” 甄真轻轻一挑眉。
“别当我们是孩子。”森先生沉声说。
甄真撇撇嘴,满不在乎,“我说过你们不会相信我的。”
“可是有个问题,”大Q插口说,“诊所消息也太灵通了吧?才几个小时,就肯定诺尔小姐失踪了,马上关门大吉。这不合理!”他重重地总结。
甄真笑笑,“我们一向讲求效率。”
森先生调整一下姿势,严肃地问:“诺尔小姐现在安全吗?你们把她怎样了?”
“如果你们也确实不清楚她在哪,那么,她真的失踪了。” 甄真眼也不眨,毫不退缩回望他。
“请你配合一点!”
“我说过你们不会相信我的。” 甄真耸耸肩。
森先生沉默地瞪着她,鼻孔忽扇了几下。
“我重申一次,我也正在找她,也非常想尽快找到她。” 甄真收起之前满不在乎的表情,一脸正色,“如果你们知道,请通知我一声。”
大Q不吃她这一套,冷冷地说:“除了你那一伙对她有企图,还有谁找她呀?”
“我也非常,非常,非常想知道呢!” 甄真凝视大Q,“可是你信吗?”
“不信一个字。”大Q断言下定论。
甄真短促地一笑,她看看大Q,又瞧瞧森先生,说:“你们既然不信我一个字,为什么要硬拉着我在这里问话呢?难道你们认为我在一开始有可能撒谎搪塞你们,但最后会乖乖说些你们认为是真相的真相吗?看来你们对我抱着不可原谅的误解呀。那么现在,我还得申明一点:不管我所说的是真是假,”她顿了顿,来回审视他们,“我的立场只有一个,说的话也始终只有一种,前后一致,不会更改。”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互相对望着。两个男的大有拔剑弩张之势,女的则目光坦荡,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
大Q摸出手机,快速拍下了女人的样子。
甄真微微一愣,随即笑了。
“明早6点警察会用得上。”大Q说。
甄真继续含笑,像一个大人看着孩子幼稚行为的宽容神情,她慢慢地报出一组数字:“16897981201。”她迎着大Q询问的目光,继续说,“我手机号码,肯定更有用。记下吧,16897981201。”
大Q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拨打号码。
甄真的手机马上响起,她掏出来朝大Q和森先生夸张地扬一扬。
“其实,你们心知肚明,如果不相信我的话,所有这些——照片啊、电话啊——都没有任何意义;但如果相信我,就不应该再苦苦逼我重复说相同的话。还不如好好想一想诺尔小姐的去向。”
“你有点头绪,对吧?”森先生继续研究她的表情,问。
甄真摇摇头,“本以为你们合伙把她藏起来了,但现在看来要寻找其他可能性了。可你们还是不会信,对吧?”
森先生冷漠地说:“信不信由我们自己决定。”
“噢,好的。” 甄真晃晃脑袋,“我们不是同一伙的,又都没有对方想要的消息,那么,就没有坐在一起的意义。散了吧?”看到两个男人没任何反应,她又轻松地接着说下去,“你们不会打算一直守着我,一直到明早6点,然后直接押我到警察局吧?”
森先生一努嘴,像是被提醒了,他点点头,“这也未尝不可呀。”
“别犯傻啦!” 甄真咯咯一笑,“森先生,我们时间很紧迫——至少我很紧迫,我必须尽快找到诺尔小姐——不会浪费在这无意义的傻事上。我也建议你们别把宝贵时间耗在这里,去找诺尔小姐吧!”
森先生今晚终于难得地一笑了,“诺尔小姐不见了,似乎不是坏事呀,起码你们失算了,计划要流产了?嗯?”
“噢!我可不这么想。我跟你说过,无论迟早,她都是要受这一下的。把过程缩短,早点结束,对她也有好处。”她回答说。
“究竟目的是什么?”森先生和大Q异口同声地问,身体都前倾了半寸。
甄真闭口不言,抿着嘴唇,看着他们两个。
僵持一会后,森先生放弃,说:“好吧,我知道了,你不会说的,即便说也会废话一堆。你走吧。”
甄真对森先生的做法似乎很满意,“森先生,你能迅速明白形势,也很通情达理。”在她起身准备离开时,这样说了一句:“尽最大可能找到诺尔小姐吧,时间越短对她越安全。”
甄真离开后,又剩下森先生和大Q两人了。
“真的这样放她走吗?如果她也玩失踪,那我们就毫无办法了。”大Q忧心忡忡。
“她说得有道理,无论真假,她只会坚持其中一样,一路走到底,不过半途更改。”森先生说,“所以我们即使再留她一天,也会一无所得。但是,”他锁眉加深了,“她时时话里有玄机,可我们一头雾水。但目前,最重要的是,”他轻轻一锤桌子,“想办法找到诺尔小姐。如果明天早上还找不到的话,我们马上报警。”
没有意外,一直到第二天,诺尔小姐依然没有音讯,手机也一直是关机状态。
森先生让大Q自己一个人去报警,一切结束后便去“茶道”汇合。而自己另有事情要做。等到大Q赶到了“茶道”时,看到森先生已经在一人独酌。
“警察局那边有没有什么说的?”森先生随口问。
“只在例行公事。你去做什么事了?发现什么眉目了吗?”
“所以我没一起去警察局。而去做了这个,”他把一条钥匙放在桌上,“诊所钥匙。”
“你去了诊所?!”大Q惊呼。
“只找师傅弄了条钥匙。正准备和你去。”
“你怀疑什么?”大Q像猎犬般嗅到了什么,警觉起来。
“没有。”森先生帮大Q倒一杯茶,“什么都没有。”
大Q满是困惑,伸手去拿茶,刚才录口供时把口水都说干了。“那我们去干什么?”
“碰运气。”森先生说得没什么把握 ,“看下他们有没藏着什么,或者紧急撤离时,有没留下了点什么。现在我们没有什么头绪,如果在那里碰到点好运气,可等于重新找到一个大突破口了。”他略略眯缝眼,用手一下下抹着脸颊,“专门为诺尔小姐开的诊所,每次治疗都在那里进行,总应该有点什么吧……应该有点特别的东西。不应该没有……”
但诊所里确实没有他们认为特别的东西,直到他们进入到那个四面是墙、空荡荡、白茫茫得让人精神紧张的小里间。不过,他们也同样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那台冷冰冰的机器和座椅,任他们围着团团转了数圈,也没能带给他们一点头绪。最后他们将希望都放在了那个保险柜上。
连续输了几次密码,都失败了,森先生苦恼地看着它,口里问大Q:“在诊所放个保险柜,还上了锁,很奇怪吧?”
“倒也不奇怪。”大Q倒觉得森先生的想法更奇怪一点。“总需要放些什么贵重……”
“怎么不奇怪呢!”森先生爆发般大声打断他,扯着自己的头发,怒不可遏,“治疗室就不应该放保险箱!不应上锁!一定有古怪!”然后,他颓然跌坐在地板上。根本就是死局,坚不可摧,密不透风。
大Q默然,一会后挪移过去,用脚轻轻碰碰森先生。后者无力地抬头看一眼他,叹口气,站起来。说“走吧。”
“去哪?”
“回去安静呆着。然后祈祷有点什么再自动找上门来。”森先生的声音有气无力,“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我们能做的了。”
大Q觉得他说的话有点熟悉,旋即他想起在整件事开始时,在谋杀案还没发生的时候,森先生就这样说过。不过,那时他踌躇满志,而今沮丧无力。
森先生垂头丧气,朝门口走去,口里嘟嘟囔囔着:“如果,运气好的话,不至于就……就这样,出局,结束……希望,有什么找上门来……”
当两人快走到大门口时,却突然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声音越来越近。两人迅速交换一下眼神,赶紧折回,匆忙寻找可藏身的地方。但这个诊所四面光秃秃,一目了然。脚步声马上要到了。两人飞快冲向那张接待台台底。那里对两个人来说太勉强了,但时间紧迫,找不到第二个可藏身之所。
甄真和医生走了进来,急促的脚步里有一种紧张感。甄真口中说“……如果你确定开了警报,那只说明他们来过了……” ,两人径直进了治疗室,森先生他们听不到后面的话了。
大Q悄声说:“警报?我们进来并没响警报啊。”
“说明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了。”森先生说着,心里思忖:“那他们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了吗?”他猜想甄真他们可能进了小里间,很可能冲着那个保险柜回来的。但他和大Q身处接待台底下,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见。他藏不下去了,倒身退出。大Q一把拉住他,说这时候不能暴露。森先生摆脱他,猫着腰跑到诊疗室门口朝里一瞧。果然没人。他又继续深入,伏在小里间的门口处,看到甄真和医生站在保险柜的位置。
“太大意了,如此重要的东西不应该留着这里。尤其对方已经有了行动的情况下,更应第一时间转移。”甄真说,语气里带着极大不满,还有微微焦虑。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本来一切依照计划进行着。也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她沉吟了一下,问:“你认为她的情况怎样?是时候了吗?还是要继续等上一段时间?”
“差不多了。但需要检查过才清楚是否到了精确刻度。但我更担心的,不是时候是否合适了,而是过了。前晚那一场我认为力度刚刚好——如果第二天如约进行可能就成功了。但如果再进一步,就一定超过了,我担心会超过了……”医生也是明明白白的焦虑口吻,“一旦超过,就前功尽弃了,一切都……”
“现在只能希望他们意识到这个严重性,能小心行事。而我们也没有多少时间了,马上将帽子的事报告上去,并立即请求支援,全力搜寻他们。”
“明白。”
森先生在心里玩味起甄真在组织中的级别了。从两人对话听起来,尽管医生年纪更大,但似乎甄真才是老大。当他意识到面前有人时,他已经毫无退路了,只有抬头对上甄真的视线。这次她身上的红色是最少的一次,只有大衣领子是枣红的。
“嗨,森先生,最近我们碰面的频率可真高。”她脸上是他熟悉的笑意,声音轻轻松松,完全感觉不到前一刻她还不满而焦虑,好像一切依然在掌握之中,并没发生什么意外。他眼睛朝旁边瞧一瞧,“报警了吗?大Q没跟你一起?单独行动来了?”
森先生直起腰,同样是神情轻松。他终于知道那个“古怪”的保险箱里的用途了。而且他们失算了,成不了事了。
“嗯,帽子丢了?”他的笑意隐隐约约。
甄真收起了笑容,努起嘴唇,凝神看他。“是你?”
森先生的笑意明显了很多。医生也走近来了,在一旁警戒地看着他俩。
她的神色越发凝重了,“森先生,你没把我的话当回事。我已经告诫你们几次,事情越快结束就越好。你从中阻碍是个极大的错误。”
“嗯,但是关键的帽子丢失了,就无法速战速决了吧。”他砸吧两下嘴,表示可惜。
她越加专注地审视他,“如果是你拿了,请你交出来。你留着一点用都没有。”医生递给她一个平板,她看了半分钟,然后他又在上面点了一下,几秒后她指着上面,做出一个手势,医生点点头,走了出去。森先生看不到平板的内容,从他们表情上也看不出任何东西,当然更不明白刚才他俩暗语一样的动作的意思。医生离开后,她重新对着他,眼睛里有了笑意,继续刚才中断了的谈话,“不过,你也同样不知道帽子的去向。你只是在虚张声势,想扰乱我们阵脚罢了。”
“你也无法确定不是我拿的。”森先生尽量表现得神秘莫测。
她脸上那条迷人的波浪线浮现出来,“你根本就不清楚我们的能耐到达了哪里。”
“可是,也还有到不了的地方,不是吗?目前,这样,嗯。”
“你这是在做傻事,自找麻烦。你既然知道我们可以把人造记忆编码放进你的大脑中,也就同样可以把你的记忆编码翻译出来。你知道些什么,我们全都可以翻找出来。操作非常简单,只不过有点费时。不过,正如你所说,”她说得异常轻松,“既然帽子丢了,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有的是时间。现在你是想来一下吗?”她挑起眉毛,凝视他。
他有点骇然了。她很可能并不是虚张声势,他相信她们有那个能耐。她迷人的笑脸凑进来。他想向后退,但被什么阻住了脚步。她的手上来了,半扳过他的身体。他最后的感觉是后脑勺某个地方被狠狠揍了一下。
甄真看着他软下去的身体,笑容也收了起来,脸上又是一股严肃、凝重的神情,精致的眉也稍稍皱了起来。踌躇了一下,她从手袋里拿出一个黑盒子的东西,在森先生后脑勺处弄了一下。
医生走进来,又对她点一点头。她说:“我们赶紧吧!”
“那他们呢?”他示意森先生。
“别管他们了,醒来后会自己回家。”说着,她先走了出去。医生跟上她。经过那个接待台时,她略略停了一脚步,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露出了上半身的大Q。然后头也不回地匆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