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川挥了挥手,那两个日伪特务走近陈仪遵与陆斌,想把这两人押送到附近的轿车中带走。眼看着两个特务慢慢靠近,陆斌猛然出手,扭住其中一名特务的手腕,把他手里的勃朗宁手枪夺下,几乎同时,一脚踢出,将另一名特务手中的枪踢飞,落入旁边的松柏林中。
山本川大惊失色,显然为自己低估了陆斌而懊悔莫及,不及多想,手臂一扬,手里那柄“玩具”匕首在空中寒光一闪,飞向陆斌的要害。陆斌将勃朗宁手枪在身前一挡,匕首刺中手枪枪管,跌落在地。山本川再也无法镇静,转身飞奔,企图逃窜。陆斌岂容她溜之大吉?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对准她的后心,扬手掷出,正中她的后心。匕首刺入山本川的脊椎,她身躯一阵扭曲,向前跌倒,在地上痛苦万分的扭动着,同时嘴里呼喊:“快来人!”
陆斌猜到关帝庙外肯定还有接应的敌人,赶紧拗断山本川的脖子,手握勃朗宁身贴墙壁,向庙门外探头观瞧,恰看到有两个人正从一辆黑色轿车中窜出,向这里奔过来。陆斌毫不迟疑,扬起手臂随便开了两枪,即将那两名试图救援山本川的伪军特务击倒在地。
陈仪遵从松柏林中捡起被陆斌踢飞的勃朗宁手枪,查看了一下,弹夹满满的。陆斌上好弹夹,持枪来到陆斌身旁,说:“怎么样了?”陆斌说:“两个都被我撂倒了。”陈仪遵不禁夸赞:“陆兄弟好枪法!”陆斌说:“好歹我在军队中待了很久,枪法虽不能百发百中,却也八九不离十。”陈仪遵说:“枪声一响,会惊扰附近的人,咱们赶紧走,要不然可就脱不了身了。”陆斌说:“走之前我们应该在死者身上搜一下,也许会发现重要线索。”
陈仪遵与陆斌在死者身上快速搜索了一遍,只在山本川身上得到一封信,其余死者身上除了防身匕首,再无他物。陈仪遵来不及看信的内容,与陆斌拐入一条小巷,穿过数条街道,到了白纸坊西街。
陆斌经过方才那短暂的交火,心里重又激荡起七月间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时的豪情。他在与陈仪遵逃离关帝庙时,脑海中频繁闪现出血与火交织的悲壮画面。二十九军战士的死可称得上壮烈而辉煌!然而一旦死亡,都只不过是一具类似于躺在关帝庙血泊中的那些死者的躯体。死亡应该是没有国界,没有种族,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它带走的只不过是制造麻烦或被卷入麻烦中的一具具该死的或者冤死的生命。
陈仪遵已经打消了对陆斌的疑虑,将他带到白纸坊西街那条幽深的胡同中,并将他介绍给了这处地下联络点的工作人员郑云。郑云见陆斌生的剑眉虎目,凛然有威,又听陈仪遵说起他曾在二十九军与日寇血战的英雄事迹,不禁夸赞:“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如果二十九军所有将士皆有陆兄弟这番血性,日寇又怎能侵占我平津?”陈仪遵取出那封从山本川身上搜出来的书信,瞥了一眼,紧皱眉头,脸有忧色。
“老陈,这是什么信?”郑云见陈仪遵忧心忡忡,预感到不妙。陈仪遵将信递给郑云,说:“刚才我与陆兄弟到白纸坊东街的关帝庙,本来约定与小妹见面,但是小妹没来,却来了几个敌特。幸好有陆兄弟在,将敌人随手打发了。这封信是从敌人一个女头目身上搜出来的。”
“信上说,敌人的神风暗杀组已经开始对平津国共两党的秘密组织进行破坏。今天你们遇到的会不会就是神风暗杀组的成员?”郑云愁云满面。
“近期得悉平津国民党特务及****地下党组织十分猖獗,暗中阻挠破坏我大日本帝国征服远东的伟大计划。天皇为确保中国驻屯军能够牢牢掌控平津,继而顺利占据华北,特派遣神风暗杀组精英协助驻屯军。”
信由中文写成,显然是经过翻译的。那个死于关帝庙中的女人是何身份仍不得而知,她携带这封被译为中文的书信有何企图,也令人难测。
“如果仅仅在日本人之间传递信息,大可不必将密信译成中文,也许对方是想将这封信交到中国人手里,确切的说,是交给汉奸,让汉奸明白日本方面的计划,以便协助日本神风暗杀组人员,来对付我们。”陈仪遵心中忽然明朗起来,将想法说出。
郑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华北的汉奸确实不少,汉奸王克敏之流与日寇来往密切,东北四省沦陷,日寇扶植了一个满洲国,华北若是沦陷,日寇必定会再成立一个伪政权,让这些汉奸担任伪职,以华治华。我猜测这封信应该是送给王克敏等人的。”
陈仪遵说:“说来,戏院的王老板与汉奸王克敏只有一字之差,而这两人平日多有交往,称兄道弟。咱们可以请王克诚的二姨太帮助我们打探一下,看看日寇最近与汉奸私底下有没有小动作。”
商量到最后,郑云对陈仪遵说:“今天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最好先躲避一段时间。”陈仪遵说:“事关重大,我岂能因私废公?不过据仪贞说,最近鬼子盯光明大戏院盯得有些紧,咱们倒还真得留点神,别栽了跟头。”陆斌说:“联络王老板二姨太的事情可以交给陈姑娘来做嘛。”郑云不大放心,问陈仪遵:“你这个妹妹不是‘蓝衣社’成员吗?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陈仪遵说:“仪贞的为人我做哥哥的最清楚不过,她是不会出卖咱们的。并且,我有信心把她从国民党那里拉过来。”郑云笑着说:“那就好。”
陈仪遵换了一身装束,沿着白纸坊西街向西而行,在街道拐角处踅入一条小巷,进了白纸坊胡同,在胡同中走了几十米,迎面与一个青衫男子相遇。陈仪遵仅只一瞥就已经认出对面这个男子正是以前堵截自己的那个CC团青衣特务。特务陈为鹏当然也认出了陈仪遵,他盯着陈仪遵看了足足有三秒钟,就在陈仪遵决定逃跑时,陈为鹏却冲着他笑了笑,说:“朋友,多日不见了。”说完低了头,不再理会陈仪遵,径直去了。
陈仪遵不解地盯着陈为鹏的背影,直到陈为鹏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外,然后他才扭头继续往前走。刚才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是陈仪遵心里却十分紧张,他摸不透那个特务的居心。小巷尽头的那座院子是他与陈仪贞接头的地方,怎么会有CC团特务出现?CC团与“蓝衣社”勾心斗角,向来不和,陈仪遵不禁有些担心他妹妹的安危。
幸好当他走到小巷尽头时,陈仪贞安然无恙。陈仪贞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粗布衣服,腰间束着一条深色丝带,正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低着头,似乎陷入了沉思。黄昏中,陈仪贞静静坐着,仿佛凝固在时光之中的一具圆润的雕塑,弥漫着迷人的魅力。
“妹妹。”陈仪遵轻轻喊了一声。陈仪贞抬起头,看到哥哥就站在面前,脸上漾着笑意,说:“哥,今天你与陆斌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啊。”陈仪遵走到陈仪贞跟前,看着这个一身百姓装扮的妹妹,发现她褪掉所有军人的色彩之后竟然是如此的温柔沉静,眉目间散发出的恬静气息令人沉醉。也许这才是一个人应有的生命状态,一种与战争绝缘,与杀戮绝缘,与阴谋绝缘的特质,一种令人浑身熨帖的美好气质。
但是,陈仪遵明白,这种柔和而朦胧的恬静只是血与火的煎熬中梦幻般的存在,它是短暂的,注定稍纵即逝,转眼成空。
“妹妹,刚才我来这里时,在巷子里撞见一个人,这个人似乎是CC团特务。”陈仪遵盯着陈仪贞说。陈仪贞淡然而笑,说:“哦,那个人叫陈为鹏,确实是CC团的特务,不过他毕竟也是个有血性的中国人。正是他将你们在关帝庙的遭遇告诉了我。”
“他是怎么知道的?”陈仪遵对自己的妹妹也不得不留了心。
“因为他本来得到情报,想拦截住那几个敌伪特务。你们出手将敌人杀死,这对他来说,完全是个意外。”陈仪贞迎着哥哥的目光,沉静而温和。
“仪贞,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咱们明明商量好了,要在关帝庙见面的,你不是想认识一下陆斌吗?可是我们却没见到你。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该怀疑是你把我们的行踪泄露给了敌人。”陈仪遵语气神态已很严厉。
“哥,难道你怀疑我?我的确有事瞒着你,可我却不会害你。我之所以失约,是因为南京方面来了命令,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们。至于你们遭到袭击,也是个意外。”陈仪贞有些委屈。
“你说的意外还真不少。”陈仪遵实在舍不得怪罪自己的妹妹,可是他心中确实憋了一肚子火。
“哥……”陈仪贞几乎用哀求的目光来看他,令陈仪遵有些心酸。陈仪贞站起身来,拉着陈仪遵的手,说:“哥,我索性不瞒你了,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
“你最好解释清楚,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实在不想跟你闹误会。”
“哥,那个带着伪特务到关帝庙的女人名字叫山本川,她潜伏在华北长达八九年,原本谁都没有发现她。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近几日小田切让忙于组建华北反特组织,企图用来铲除华北的国共两党地下情报人员,于是,山本川浮出水面,成了小田切让的得力帮手。陈为鹏调查了很久,终于查出了山本川的身份,因此一直图谋将她暗杀掉。无奈这个山本川实在太狡猾,屡次逃脱。今天她到关帝庙本来是想与汪精卫的特派人员接头,不曾想遇到了你们。他见你们的衣着相貌与汪精卫的特派人员不符,以为泄露了行踪,所以才想把你们擒获。”
“汪精卫?他怎么会跟日本人牵扯上了?”陈仪遵半信半疑。
“他怎么就不能跟日本人暗中勾结呢?别忘了,当年国父起义的时候,还屡次受到日本人的帮助呢。日本人跟中国人的恩怨实在纠缠不清。”陈仪贞一旦提到这种事情,眼眸中就散发出锐利的光芒,显得与她的那身百姓装束很不相符。
“汪精卫勾结日本人,难道他想叛国投敌?”陈仪遵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想当年,汪精卫追随孙中山,矢志革命,为革命可谓抛头颅洒热血,在国民党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角色,孰料世殊事异,如今的汪兆铭竟然甘心做一条日本人的走狗。
“世事难料。论德才,汪精卫丝毫不输于老蒋,但却一直被老蒋摆在一边,处处低老蒋一等,想必汪精卫心有不甘,要借助日本人的力量来培植自己的势力吧。”陈仪贞猜测。
陈仪遵没有再去讨论汪精卫,而是关心起汪精卫的特派员来:“山本川与汪精卫的特派员可接上头了?”
“如果他们接上了头,山本川身上那封密信就不会落入哥哥手里了。”陈仪贞说话时神色冷静得令人敬畏。
“哦?”陈仪遵越来越觉得以前实在太低估自己的妹妹了。
“你似乎无所不知啊。”陈仪遵几乎用一种讥讽的语气说道,“你猜到信中的内容了吗?”
陈仪贞可不想让哥哥继续误解自己,解释道:“我哪里知道信的内容。汪精卫派来的联络人员已经被我暗中杀掉。陈为鹏想行刺山本川,但是被你们抢先下了手。你们搜出那封密信时,陈为鹏就藏在附近,一直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你们撤离后,他也跟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