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斌看着陈仪贞,发现她的动人之处并不仅仅在于她风华绝艳时的风采,她的沉默之中蕴含着更能够打动人心的力量。这几乎是一种对于残酷战争无奈的妥协态度。原来,再果决勇毅的人也有疲惫与憔悴的时刻。陆斌坐在她的对面,轻声说:“陈姑娘,咱们不如约定好吧,为了战后能够相聚,大家都要活下去。”陈仪贞笑着,说:“好,咱们一言为定,为了能够在战后相聚,无论如何都要坚强的活下去。”
几只鸽子盘旋着,落在四合院的院墙上,咕咕的叫着。陈仪贞转移视线,看着那几只鸽子,说:“我现在真羡慕这几只调皮的鸽子。”四合院墙角处有一处葡萄架,葡萄藤爬满了木架,藤蔓上的叶子已经枯萎。几只鸽子落在葡萄藤上,轻轻啄着葡萄藤上干枯的葡萄,一幅无忧无虑的样子。
陈仪遵从堂屋里走出来,向陆斌打招呼:“陆兄弟,早啊。”陆斌起身,笑着回应:“早。”陈仪贞也站了起来,眼眸中再度焕发出迫人的光采,低声说:“哥,事情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接下来需要把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集中起来,大家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明天咱们就开始行动。”陈仪遵说:“郑云同志快来了,那个CC团的特务也参加这次行动吗?”想到自己曾落在CC团特务手中,陈仪遵对陈为鹏戒备心很重。陈仪贞说:“陈为鹏当然会参加拦截行动,不过他今天不会来这里。他已经前往唐山丰润县联络那里的弟兄了。根据日寇的情报,运输细菌武器的列车将可能于明日傍晚抵达丰润县,按照行程计算,日寇列车很快就会抵达北平。我们必须在日寇列车抵达蓟县之前动手。蓟县与丰润县之间的玉田县就是我们这次行动的地点。”
半个小时之后,头戴宽檐帽,身穿一身青色长衫的郑云走到胡同尽头,叩响了四合院的院门。
“清风何需钱买?”郑云咳嗽一声,缓缓说道。
陈仪遵应答:“明月自来逢迎。”说完,开了院门。
郑云进了四合院,陈仪遵随手关上院门,然后领着他进了堂屋。
堂屋中共有四个人,分别是陈仪遵、陈仪贞、陆斌、郑云。
“陈为鹏这个人信得过吗?别忘了,CC团与‘蓝衣社’向来势同水火啊。”陈仪遵仍然疑虑重重。
“现在是非常时期,他是不敢乱来的。再说了,铁兰也已经动身去了丰润县,那里有我们的眼线。陈为鹏想捣鬼可没那么容易。”陈仪贞很镇定的说。
唐山丰润县。清晨,秋日的阳光灿烂如金,辉煌夺目。一名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在县郊的村镇上漫步。明净而靓丽的一天。这名中年男子心情似乎很沉重,他眉头紧锁,在旭日的华彩中思考着一件事情。
村落外有大片的庄稼地,田地里的玉米尚未收割,一人多高的玉米连在一处,翠绿的叶子簇拥在一起,正好可以埋伏。距玉米地约三百米外就是铁路线,也是日寇南下北平的列车必经之处。
这里虽然适合埋伏,但是由于距离县城较近,驻扎在县城中的日伪军会闻讯而来,围攻拦截列车的战士。如果将突袭地点换成玉田县,那里根本没有CC团的力量,一旦成功,功劳恐怕都要算到“蓝衣社”的头上,陈为鹏想到这里,当然有些不甘心。然而,除了跟“蓝衣社”合作之外,显然没有别的取胜方法。以CC团在唐山的力量,根本不能单独完成拦截日寇列车的行动。
“算了,这次就算白白便宜了陈仪贞吧。国难当头之际,暂且不计较个人得失了。”陈为鹏想到参与行动的还有****人员,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心想:“连八路也来凑热闹,这次可有好戏看了。”陈为鹏一边想着,一边往村子里走。
村头的槐树下趴着一条骨架很大却很削瘦的狗,它见到生人,竖起耳朵,冲着陈为鹏狂吠。乡村的宁静被这条大狗的吠声一下子打破了。陈为鹏止了脚步,盯着那条瘦骨嶙峋的大狗,一动不动。大狗觉得很疲惫,闭了嘴,不再狂吠,却仍然注视着陈为鹏,两眼露出凶光,那意思很明显:外来者止步,要不然,将你轰走。
陈为鹏对这条固执的大狗并无恶感,甚至内心深处还有一丝钦佩:真是人不如狗的世道。连一条狗都知道看家护院,而数十万军队却被日本鬼子赶得四处乱窜。如此世道,实在令人寒心。
村头一户人家的柴门开了,一个年轻人探出头,向外看了看,发现了陈为鹏,他快速把头缩了回去。陈为鹏正犹豫着是否继续往村子里走,仅过了一会儿,那个年轻人已经开了柴门,走出院子,呵斥槐树下那条大狗:“你这畜生,大清早吵个屁!哎哟,困死小爷了。”年轻人伸了个懒腰,走到槐树下,牵走那条大狗。陈为鹏笑了笑,紧跟在年轻人身后,进了村子。
村东一座院落中,两个年轻人正在下棋,陈为鹏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两人都已经站起来,对陈为鹏很恭敬。陈为鹏说:“现在有件事情要用到你们两个,日寇南下北平的列车就快到了。咱们要前往玉田县跟别人接头。”
两个下棋消磨时间的年轻人一个叫钱通,一个叫周达,他们两人是陈为鹏安插在唐山的眼线,负责刺探唐山一带的日寇调动情况。这时他们还不知道日寇运输细菌武器的列车即将抵达唐山。陈为鹏说明来意,这两人才得知即将进行的秘密行动。
在此之前,钱通与周达已经将铁路沿线一带的地形观察了很多次,并绘制成图。三人进了屋子,钱通取出绘制的地形图,交给陈为鹏。陈为鹏展开那张地形图,看了几眼,又从两名眼线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随后决定尽快前往玉田县,与“蓝衣社”的铁兰等人会合。这次的行动对于陈为鹏来说,是一次大冒险,因为他没有请示徐恩曾就私底下与老对头“蓝衣社”成员联手,甚至与****人员合作,此举实在太不符合规矩了。
铁兰到达玉田县之后,先找到了当地的联络员郭超,向他吐露行动计划,命令他告知潜伏在县城中的另一个女特工马莹,让马莹去见当地的一支游击队。这支游击队是由几年前溃败的张学良东北军士兵组成的,这些人与大部队失散之后,就留在了玉田县的农村中,谎称是来自关外的流民,与当地猎户农民相处,掩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兰姐,就凭咱们几个人如何能够将日寇的列车拦住?日寇列车上肯定有重兵把守,咱们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马莹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以为这次行动实在太冒险,无异于自寻死路。郭超也觉得拦截日寇列车的行动计划实在太儿戏了。
“仅凭我们几个人当然不行,但是我们还有朋友。”铁兰想到陈仪贞向她保证这次行动绝对万无一失时的自信和果决神情,心里原本的疑虑渐渐消散。她知道陈仪贞的能力超乎常人,既然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一定会成功拦截日寇的细菌武器。
马莹仍然半信半疑,问铁兰:“我们还有哪些朋友?难道戴副局长又往北平增派了一些人吗?”铁兰说:“不是戴副局长的人,是一些很特别的朋友。”铁兰说着,唇角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其实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陈仪贞竟然能够将原本势如水火的三方力量凝聚在一处,共同来对抗日寇。这有些类似天方夜谭,然而陈仪贞似乎的确做到了。
铁兰永远都想不到,马莹前去联络的那支游击队已投靠****。这支游击队有十三个人组成,队长叫穆鑫,在一年前经人介绍秘密加入****。作为一名优秀的党员,领导着手下十二个弟兄,潜藏在玉田县的乡村中,等待时机,袭击日伪力量。
穆鑫与十二个弟兄平时将枪支弹药隐藏起来,下田劳作,与百姓毫无差别。但是一到晚上,他们一个个就变成了令日伪害怕的暗杀队员。不过他们接到****的命令,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存革命力量,极少出手。这些人偶尔刺杀几个日伪小头目,由于他们神出鬼没,不留痕迹,令日伪无从查起,命案成了悬案,不了了之。
马莹找到穆鑫时,穆鑫正倚在村头石碾子上晒太阳。在他旁边坐着一个老头,正在抽着旱烟袋。那股呛人的烟草味隔着老远就飘到了马莹近前。马莹皱了皱鼻子,走上前,笑着说:“穆大哥,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吧。”
穆鑫仰脸瞥了一眼马莹,笑容满面,立即正襟危坐,说:“小莹,今天什么香风,把你吹来了?”马莹努了努嘴,示意旁边那个抽烟的老大爷碍事,不方便交谈。穆鑫伸了个懒腰,说:“大爷,咱们先不聊了。”
那个吸旱烟的老头子眯着眼,说:“嗯,年轻人有事不能耽误,你们忙去吧。”穆鑫坏笑着说:“大爷,您老这话说的,可有些那个……”马莹当即打断穆鑫的话:“穆大哥,事情紧急,莫再开玩笑浪费时间了。”穆鑫耸了耸肩,说:“好吧,姑奶奶事情紧急,在下岂敢再胡闹下去?”
马莹与穆鑫走到僻静无人处,对穆鑫说:“穆大哥,兰姐打算在这里拦截日寇南下的列车,苦于人手不够,想借助你们游击队的力量。”穆鑫挠了挠头,说:“只要是打鬼子,我与弟兄们万死不辞。可是,如果在这里动手,万一日寇报复,村民会遭殃,要想动手,我们应该选择在远离县城的荒无人烟地带,事成之后迅速撤离,这样,日寇可能就不会将此事怪罪到玉田县百姓的头上了。”
马莹将穆鑫及其手下的十几个弟兄带到了县城郊外。铁兰与郭超已经在此等候了许久。马莹指着铁兰对穆鑫说:“穆大哥,这就是兰姐,从北平来的,他是我们这次行动的负责人。”
铁兰见穆鑫等人还算精神,但是他们那一身破烂装备实在毫无军人的风采,不禁皱了皱眉,问穆鑫:“你就是穆鑫?”穆鑫横扫了铁兰一眼,心想:“这小娘们儿倒有几分姿色。”脸上堆起笑容来,说:“呵呵,正是我,不知道姑娘对这次的行动有几分把握?我可不想让弟兄们飞蛾扑火。”
铁兰说:“这次的行动事关重大,日寇打算将细菌武器用到山西战场上,阎老西的晋绥军跟抗击日寇本来已经很吃力,如果让日寇将这批细菌武器投放到山西,抗日力量将被大大削弱,因此,即便成功的可能性很小,我们也要冒险一试。”
穆鑫说:“如果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性呢?难道我们就该去白白送死不成?”穆鑫的话说得很直白,也很不客气。
马莹盯着穆鑫,给他使眼色,想让他闭嘴。铁兰一摆手,说:“让他接着说下去,我倒看看作为一个中国军人,他有什么理由能够逃避肩负的重任。”
穆鑫一拍胸脯,说:“我虽然不成器,好歹也是个中国人,岂能容忍鬼子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我只是要确保手下弟兄的安全,总不能鲁莽行事吧?”
铁兰说:“参加这次行动的不止我们几个人。我只是先行到这里跟你们联络一下,让你们提前有个准备。估计其他弟兄明天就会赶到这里。按照行程计算,日寇的列车应该在明天傍晚抵达玉田县,我们就在明天晚上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