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屏风

周海亮

屏风伫立卧室一角，间出半封闭的书房。很多个夜里，男人将电脑敲得啪啪响，女人紧攥遥控器，直到很晚。男人守在书房，女人倚在床上。屏风隔开他们，小小卧室，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开始可不是这样。那时新婚燕尔，两个人呆在客厅，说不完的话。后来女人的公司组织一次旅游，女人去了，就摔伤了腿。当然并无大碍，医生说绝不会影响到以后的生活。可是需要卧床休息，沉重的石膏、僵直的腿、男人敲打键盘的啪啪声，常常令她心烦意乱。

一连六七天，女人看韩剧，男人上网，女人便起了疑心。她知道网络那端肯定有一个女孩或者女人，虽然她没有证据，可是她坚信直觉。

旅游本想男人能陪她的，可是男人那几天正忙。女人说你不怕我看上哪个帅哥？男人说哪个帅哥这么没眼光？两个人一起笑。男人送女人去机场，当着很多人的面，不好再卿卿我我。蜻蜓点水般的拥抱，然后，女人的心绪，便飞上了蓝天。

女人知道男人不喜欢上网。起码，在她离开以前，男人对网络没有一点儿兴趣。女人出去十天，十天时间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每夜，男人呆在屏风那端，上网到很晚。女人可以看到男人模糊的身影，可以闻到男人均匀的呼吸，甚至可以猜测到男人的表情。那表情一定很得意吧？她守着没滋没味的韩剧，男人守着网络那端的女孩或者女人，纵是这样小的房间，却也咫尺天涯。

于是女人就很伤心。掏了手机，给姐妹们发没滋没味的短信。她想去看看男人，绕到屏风那一端，开两句玩笑，下巴搁上男人的肩。可是她的腿残酷地将自己固定在床。她想幸好只是一时而非一世，千年修得共枕眠，可是有时，或许，几天时间，一个陌生人的出现，就能够打败千年光阴吧？

女人的腿，恢复得很好。终在那一天，她可以架起拐杖在屋子里行走。而那时，男人刚刚出去。

女人绕到屏风后面。她愣住了。男人忘记了关掉电脑。

她看到一个闪烁的女人头像。

她的心狂跳起来。

女人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生活中，她给了男人太多空间。她从不翻阅男人的手机，从不打开男人的抽屉，从不试图闯进男人的私密领地。甚至，即使那一天，即使女人对电脑那端的女孩或者女人充满好奇，即使女人已经开始疑神疑鬼，那心中，其实还在踌躇徘徊，还在对是否偷觑举棋不定。她从屏风那边绕回来，再绕回去，再绕回来，如此三次，百般痛苦。终于她咬咬牙，坐下，点开那个晃动的头像，查看了男人与对方的所有聊天记录。

她边看边笑。

那边是一位女人。一位护士。一位热心肠的好护士。聊天记录虽然满满好几页，内容却简单明了——那就是，男人不停地向对方问询该怎样照顾卧床的女人，比如能不能适量运动，该怎样加强营养，等等。回想这些日子男人每天变着花样给她烧菜，每天逼她做一些床上的简易体操，女人的心，便豁然明亮了。

当然，男人免不了夸奖他的女人。他说她漂亮，贤慧，能干，以一当十。怎么能以一当十呢？女人美滋滋地笑着，任一滴泪悄悄滑落。

晚饭时女人将她偷看电脑的事告诉给男人。她说她是太在乎他了吧？太在乎他，就对他的一切产生好奇。她请求男人原谅，她说，也许是自己太喜欢胡思乱想了。

男人埋头吃饭，很久后抬头，说，其实，我对你何尝不是这样？

女人就惊愕。

男人是说的。我在屏风那边，听你在这边偷偷发短信，好几次，几乎坐不住了。我想到你身边，问你到底在给谁发短信，发什么样的短信，可是最终，我还是忍住了。还有你的腿伤。我知道你受伤的时候，身边有一位男人；我知道你们走离了大部队，结果误入山崖。我一直想问你，可是终于忍住……我相信你，相信我自己，相信我们的爱情。

女人想怎么会这样呢？男人为着她，她却对男人百般猜疑；她的意外太过正常，她不过给姐妹们发个短信，却又让男人想那么多。怎么会这样呢？后来她想也许自己寻到了答案——也许这一切，只因那个屏风。屏风将封闭的空间隔成两半，两人各守一端，必会胡思乱想，必会有些许小的烦恼和问题。

两个人都笑。

他们决定拆掉那个屏风。他们甚至将屏风对折起来。可是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放弃。后来他们想屏风有什么错呢？屏风什么错也没有，真正的错在于，他们交流得太少。太相信爱情了，就会缺少交流；缺少了交流，这生活，这爱情，又终会产生问题的。爱情就像两个人守一间屋子，彼此之间，由不得丝毫遮拦。只要两颗心之间没有半透明或者不透明的屏风，那么生活或者爱情，都不会有问题吧？

所有恩爱坦诚的夫妻，他们的两颗心之间，注定不会有屏风啊。女人这样对她的女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