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三赖子正急匆匆地钻进一家大院。山凤感到奇怪,这三赖子平日里财大气粗,威风八面,赢钱了的时候耍不尽的人五人六,夸不完的荣华富贵,眼下看到的却衣衫褴褛失魂落魄,一副叫花子模样。她心中冒出一个疑问:三赖子是不是耍钱又输了。她对毛蛋说:“你快去看看,看看这活宝又弄出了啥好事。”
“你就爱管闲事。”毛蛋很不乐意。
“快去看看。”张山凤催着毛蛋,脸色非常难看。三赖子如果落了难,这个时候最需要关心。虽然这个人走的歪门邪道,但他毕竟老乡。这样的人如果真正浪子回头,也许会变成一个安分守己的好人。
山凤和毛蛋快步追了过去,三赖子躲躲闪闪,那发了霉的毡帽遮住眼,怪异地看着他们说:“我当是讨账的又来跟踪了,惊了我一身的冷汗,怎么是你们?”
毛蛋把三赖子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带着一脸的讽刺,笑嘻嘻地说:“赖子哥,没想到你还有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法,以前的公子少爷派头到哪里去了?咋的现时哗啦地就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叫花子……我都没想到,啊,要不是我看得仔细,今天就叫你这个变身法变化了去,蒙混过关。”
“你——不要拿哥开心了,哥现在是死不了活不旺的人,就想着买一包老鼠药……”三赖子揉着红肿的眼睛说。他好像几天没有睡觉,精神有些恍惚,消瘦的脸显得有些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
“咋的?是不是耍钱又输了?”毛蛋问。
三赖子低着头,过去那旁若无人的眼光变得猥琐,眼神茫然地看着一边,那个趾高气扬的三赖子已经在他的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的打扮其实就是一个窝窝囊囊的叫花子。他低低地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句:“输了,这回输深沉了。”三赖子沮丧地说:“那些债主狗日的也不仗义,限期还账,还说还不了,就要让黑社会的那伙人取我的胳膊腿,这回,哥我可是栽老沟里了,这辈子看来是完了。”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要取你的胳膊腿?”
“唉!这些狗东西都是黑道上的混混,讲什么人情礼仪,只是讲限期还钱,到期不还钱,坏了规矩,就动刀动枪……”
“噢!你现在才知道黑道的厉害,你应该早都知道的,你这个人就是要走歪门邪道,不碰南墙心不死……你!”张山凤止不住又要数落他,看看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中不禁有点酸酸的。
“毛蛋,一会儿给你赖子哥弄一点饭吃。”
“是,是,我已经几天没有吃过饱饭了,还是你理解我。”三赖子嘟嘟囔囔地说。声音很低,他不敢注视张山凤,他觉得男人落到这样的地步,是一种耻辱,但是自杀却没有勇气,肚子饿却是现实,他现在最希望的是实实在在地吃一顿可口的饭菜。
这几天他东躲西藏,已经身无分文,白天不敢露面,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去哪家食堂,要些剩菜剩饭充饥,除了衣服破烂,几个月来他的脸也没有洗过,成了真真正正的叫花子。
“那你这样长期躲藏也不是个办法,你得想个办法。”
三赖子起身在暗淡的院子里踱着步子,走路时身子一摇一摆,显得弱不禁风,苍白的脸无奈地扭曲着。到了这种地步,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已经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一文不值,一身臭皮囊子除了吃饭,再没有任何价值,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想啥办法呢?只有钱能解决事儿。”三赖子沉思了半天乞求着说,“兄弟,看在以前我和你根红哥的交情上,你拉哥一把,你给哥想办法倒弄万儿八千元,我要翻本,我要把狗日输了的再撸回来。”三赖子抓着毛蛋的手,仿佛掉在水中将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对着毛蛋哀哀地说。那脸上霎时显示出一种本能和邪恶,内心似乎又滋生出一种顽强的魔力,语言中大有一种东山再起的架势。
毛蛋到底是个孩子,并不知道如何回答,张山凤却“唉”的一声,拦住了话头。
“别做梦了你,他一个孩子家去哪儿给你弄这么多钱。又让你再去赌博?”她的话产生了极大的效果,三赖子知道山凤是不支持自己再干这种事情的,尤其根红的事情,那女人现在还耿耿于怀,可是他心里不甘哪!多少年了,输输赢赢的游戏让自己富贵过、激动过,也让自己贫穷过、难过过,但是都过来了,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跌入万丈深渊,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听了山凤的话,三赖子一下子蔫了下来。山凤说:“你耍钱再输了又咋办,那时候毛蛋又去找谁要?你岂不又拉一个垫背的。”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我心里不甘哪!”
“那你又能怎样?还是洗手吧,走正道,不要再走歪门邪道……”张山凤苦口婆心地劝着。三赖子却并没有回头的迹象,他沉默着,觉得自己这样收手活着,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烂娃,这个烂娃说不定哪一天被人不明不白地像一条狗一样,打死在什么地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就收心吧,赖子哥,耍钱的轱辘子哪一个有发家致富的?”毛蛋劝着说。
“早劝你不要把耍钱当正经营生,你就不听,现在走得没路了吧?”山凤反问三赖子。
“我……心不甘,你们……不用管……”
因为没有人支持,三赖子感到绝望,叹着气,再也不说话,沉默半天,突然一跺脚站了起来:“日他妈呀,我如今只是烂娃一个,要钱没有,要命一个,要杀要剐我也不怕,大不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弄死一个够本,弄死两个赚一个,我就豁出去,就这一屌子,看狗日的又能咋样?”
“你这样说不是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山凤担心地说。三赖子那种二杆子的脾气一上来,把不住会做出什么傻事情。
“可不敢这样说,黑道的人黑着哩。”毛蛋说。
“如果没有了钱,我还能有啥子指望?事到如今……这是我唯一的……选择。”三赖子无奈地辩解着,他知道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塞牙缝。
“他叔,你这不是黑着心拌死跤,咋的就想一条道走到底,你也是个活络人,也想想别的办法。”张山凤劝解着,虽然三赖子在她眼里是一个不三不四的人,她从来不拿正眼看他,但是他们到底是从小到大的朋友,现在他落难了,她不能看着他不管。
“赖子哥本事大着哩,心眼也多,肯定有办法。”毛蛋说。他是给自己的姐说着听的,他知道山凤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也是说给三赖子听的,因为三赖子曾经不止一次地在自己面前显夸他的能耐。
“能有啥办法?都是事情把人逼到了这一步。”三赖子叹着气,“唉,世事难料,后悔当初不听你的话……眼下走到这一步……我也是由不得自己,我如今是光棍一条,没啥拖累,也没啥指望,又弄了一尻子的债……唉,我这活着还有啥意思。”
三赖子精神颓丧,由于欠下许多赌债,生活难以为继,心理压力很大,似乎没有了生活的信心。张山凤突然觉得他可怜又可恨。人到这种地步,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应该深刻地反思自己,但是三赖子没有这种想法,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被社会摒弃的末路鬼,摆在他面前的是通向地狱的看不到光明的黑暗之路。一个人如果钻了牛角尖,命运之神就会向地狱一边倾斜,三赖子正在走向不归的黑暗的地狱之门。
“他叔,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可不敢往短处想。”张山凤劝着说。她感到三赖子现在的精神状况并不好,可是自己一时又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好言好语地相劝。
四周染上了暮色,沉沉的天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太阳落山的一刹那把大地无情地抛在一片黑暗里。夜幕的降临让喧闹的城市处在一片寂静中,只有千家万户闪烁的灯光显示出这个世界人类生存的强劲的生命力。三赖子觉得乏了,这个门套的角落看来是他今晚的栖身之地,他蜷曲着干瘦的身子,嘴里无奈地嘟囔着:“我也想开了,我是活烦了、活腻了、活厌了,这样活着不如一条狗,活着实在没意思……没意思……”往日英雄无比的三赖子,现在似乎精神有些不正常,语无伦次地说着。他已经失去了生活的信心,此刻像放了气的皮球,抱住脑袋不停地叹气。
小锁子拉着母亲的衣襟,催着母亲回家。这个时候孩子们最希望的是回到自己习惯了的温馨的家,打开电视看那些令人捧腹的儿童片子。
“别着急,你这孩子,总得对你赖子叔有个交代……”
山凤从身上摸出看病剩下的三百元钱,给了三赖子,劝他要想开,她让毛蛋联系建筑工地,叫三赖子去干个下苦力挣钱的活。三赖子说,他不愿露面,被追债的碰见,那他人生的戏也唱完了。
“这些钱你先用着,往后手头紧了还来找我……啊,寻个正经的长久的营生干……眼光要看长远,啊,可不敢往短处想,他叔,一定要想开点。”张山凤再三叮咛,她要走了,却有点不放心,又走了回去,不住地叮嘱着三赖子。直到那男人不耐烦地点点头,她才慢慢地离开。
山凤他们走了,黑夜拉开了序幕,三赖子的心随干瘦的身子蜷缩在一起,他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走到命运的尽头,他厌烦了、疲倦了,感到在这争名争利的世界上,自己到头来争得只剩下一摊烂账和一把枯骨。他轻轻地叹着气,还是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老话:“唉,活着没意思,没意思,真没意思。”
过了几天,张山凤让毛蛋去找三赖子的时候,三赖子已经不知去向,居无定所的三赖子已经过起了四处漂流的生活。东躲西藏使他变成了靠乞讨生活的流浪汉。山凤让毛蛋再找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目标,在茫茫人海里他成了一片随风飘零的叶子,没有人知道这个曾经玩世不恭的人现在去了什么地方。
半年以后,三赖子似乎从人们的生活里消失了,他生活的熟人圈子里,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踪迹。
又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在龙山水库发现了一具尸体,公安部门确认是三赖子。有人说是他和谁结下冤仇被人害了,有人说是自己跳水淹死了,但是公安部门最后给的结论是有神经病,跳水自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