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晞晨含笑谦逊了几句。
轩王却回转头问云烟,“烟妃,你觉得呢?”
云烟顿了顿,“人杰地灵。”
陆晞晨不由捺下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神色,这等称赞,看似敷衍的场面话,但若说暗藏私心,亦未为不可。一月相处下来,对云烟虽颇有好感,但也未多想,只知谨守君臣之礼而已。难道轩王有意试探?如此倒不好答言,只默不作声。
云烟却是神色自若。
“人杰地灵?”轩王笑了笑,幽邃的墨瞳却是光影流动:“不错,似陆公子这等才俊,倒也配得上这个称谓。”
“不敢当!”陆晞晨笑笑,一瞬间光华绽迸,映着白衣胜雪,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云烟叹息,他随意间的举手投足,谈笑间的真情流露,都那样的明媚灿烂,如春日晨光,又如此的纯净,直欲使人沉醉了去。“不过燕陵盛景确是不少,北面有崖雪山、镜泊湖,出产的雪兔、银鱼极是美味,另有古佛寺、千指山、百草谷……倒有十来处可游的,王爷若有兴致,属下可陪侍游玩几日?”
“好,崖雪山的雪兔,本王倒是早有耳闻,究竟异在何处?”
“这要让王爷见笑了,说起可贵之处,不过贵在肉味鲜美罢了。”
“那银鱼也定是贵在鲜味了?”
“上官兄说的是……”
闲谈着,一行人直奔明月庄。
明月庄建于西山脚下,占地几里,不大不小的庄子,青砖粉垣青甍,简洁大方,或许是映着山势的缘故,倒平添了几分煊赫。
庄主陆谯早率着庄内人等大开庄门恭迎多时,见了轩王,忙见礼,“王爷万安!”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轩王客气道:“免礼。”
“谢王爷!”陆谯站起。看去五十多岁,一副斯文恬淡的模样。
陆尚书?皇上曾经倚重的重臣之一,不过看样子也太良善了,只是表象最容易骗人。云烟想着看了看上官行,上官行倒不在意里。
陆谯将轩王让进客厅,一番宴饮之后,俱各安排好住处,此后便不见了人影。以不敢以带病之体侍驾轩王左右为由,将一众款待应酬俱推给了儿子。
陆晞晨倒颇晓得尽地主之谊,逐日在轩王眼前晃来晃去,形影不离。
灾区一行人太过于劳顿,如今料理完结而返,轩王顺应了陆晞晨邀请,于明月庄小住几日,略作休整。
明月庄食物精美,住处舒适,头一两日,云烟主仆几人除了吃便是昏昏沉沉的睡去,第二日中午,又是半日沉睡醒来,方觉连日疲惫一扫而光,神清气爽。
梳洗已毕,闲庭漫步。
翠竹掩映,松柏郁郁,一条溪流绕树盘石穿园而过,踩着石子羊径,漫步行去,一台一榭,一池一阁,莫不古朴雅趣,生意盎然。
正然行着,云烟忽的止了步。没了竹林的遮映,眼前豁然开朗,落英缤纷的梅海里,青年公子静坐对弈,捻子轻思,眉目如玉。如雪的白裳,穿在世人身上多是衬得几分俗气,偏偏于他,是那么自然而然。云烟承认自己对于一个人的外貌不会无动于衷,但也不会过于留心在意。但是,眼前的这个男子,天生就的自然华美,静谧璀璨,如春朝百花竞放,清新的气息杂着盎然的活力扑面而来,直叫人移不开眼去。
云烟不由自主的走近前去。红箐只觉一片寒意笼罩,忙暗拉云烟衣襟,却被轻拂开去。看着云烟神情沉迷,红箐暗自叫苦,这个时候发哪门子的花痴,太岁头上动土,老虎面前捋须?
对弈的是两个,云烟并未注意到陆晞晨对面,风华玉贵的凌漠轩。闲然静坐,高贵凌厉亦不减分毫,使人无处遁迹。红箐缩了缩脖子,望着对面闲闲斜倚在白玉石栏杆旁的上官行。上官行在专注观局。
观棋应不语。云烟亦立于栏下,静静观棋。
陆晞晨微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轩王却头也不抬视而不见,手下凌厉霸道棋风尽显,不过半刻钟,已终局。陆晞晨输掉几子。
轩王抬头,“烟妃,也喜欢对弈?”
云烟神色一僵,喜欢,最讨厌不过!输了他宝贝千年参,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他明知故问。想了想道:“臣妾棋艺寻常,向不喜下棋。不过,看高手对决,总是精彩。”
“是么?”轩王望着态然自若的云烟,转首吩咐道:“陆公子,明日随本王去雪山猎兔,连日你也颇辛苦,下去歇息,今日不必再随侍了。”
“是。”陆晞晨立起答应,躬身告退。
“行护卫?”
“王爷有何吩咐?”
“一局赌银千两如何?”
“千两?属下怕输不起。”
“本王可从你月俸中扣。”
上官行笑吟吟坐下:“幸亏属下不等着月俸银子糊口,您随意扣好了。”
云烟很自觉的一旁观战。
这一下,轩王倒是气度安闲,慢慢置子,直下到月到中天。
静静落下最后一子,又一局终。轩王胜出两局。轻轻揉了几下肩,轩王向云烟笑道:“烟妃,你看,为了这两千两银子,本王直下了这多半日半夜,费了多少精神?看得可还满意?”
云烟呆呆的:“有劳王爷!多谢!”
“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打猎呢。”轩王终于发出赦令。
崖雪山在燕陵城西八十里外,快马一个时辰的路程便到了。
山脚下是森森的松柏林,苍冷的漫无边际,狂风肆虐而过,松涛滚滚,奔腾澎湃。更有一种不知名的树,极高极茂盛,巴掌大的心形叶子一面青一面白,随风掀滕翻覆,放眼望去,只见似一片银星四溅的林海。
“那树名玉雪树,大概是因着特产于玉雪峰下,遂得了这名。”陆晞晨见上官行、云烟略略注目,便笑着解释:“叶子有些药用,治跌打损伤,消肿祛瘀颇有效应的。”
红箐拢了拢被狂风吹得半褪的风帽,道:“看得出来,是个宝贝,待我们等下从山上被风吹落下来,准用得到。”
陆晞晨失笑:“这雪山不同于别处,山下虽是狂风肆虐,山上却平静的很,无碍的。”
行上去,山上果然平静无风。顺着平缓的南山坡渐行渐高,眼前俱是一片雪域苍茫,头顶那白苍苍的天空似近在咫尺,探手可得,脚下的松林已不辨影迹,成了一片模糊隐约的绿。
冰天雪地里清凉的气息沁肌入骨,阳光下一片莹莹玉雪,澄净,纯澈,景色是极好的。只是,走了大半日,连个兔子影也没见。
红箐忍不住,问道:“陆公子,这山景倒是不错,只是我们长途跋涉的大半日,不会是光来赏赏雪景吧?”
上官行笑着用手指弹了下红箐额头:“多嘴!”
“哎哟!轻些!”红箐揉了揉,忽然瞥见轩王冷冷的神色,立时噤声,咽下了余下的话。
陆晞晨笑道:“南坡坡势平缓易行,来人又多至此坡射猎,雪兔本就不喜此坡,就更难得一见了。”
“哪里多?”轩王问。
“东、西坡还有几只,只是山坡过于险陡,少有人至。北坡,雪兔存窝于北坡,可那里几乎是悬岩般直上直下的无人敢去。”陆晞晨凝了凝神色,“王爷贵体,不宜涉险境。”
“看,那是什么?”竹玉忽然叫道。
众人顺着她手指望去,东边远远的一个小雪苞上,正露着雪芽般的两个毛茸茸的小耳朵,一双大樱桃般的小眼睛鲜活乱转,身子微拱,便从雪堆下探出来,巴掌大的雪白的身形,精灵可爱。
云烟本已搭好箭,却又不由笑道:“我捉活的。”说着身如掠燕,踏雪飞出。
哪知那雪兔却极其精灵,见人一惊,掉转头,快如闪电般,三转两转的已奔出几百米远。
云烟只是脚下加速,看准位置,覆身探手欲捉……
陆晞晨看着眼前那横亘的冰凌,忙道:“小心……”几乎一前一后紧随云烟而至。
只是瞬间,云烟身形一晃,便向崖下栽去。
陆晞晨疾探手扯住云烟衣袖,刚然停缓,又不知二人谁脚下滑了滑,三两下没稳住,一齐滚了下去。须臾,便不见了人影。
上官行,红箐、竹玉几人只是呆愣愣的望着空荡荡的山坡,半晌无言。
商君却不由冷笑。
轩王怒意陡起,看了一会儿,二人掉下去处,东坡,俱是冰凌叠累,尖锐峭刃有如锋利匕首,不小心撞上,必然穿透身体丧命。片刻,转头,冷厉的目光逼视着上官行三人,最后却落在红箐身上,“你们不是主仆情深么?眼见主子掉下去,不知道去救?”
红箐胆颤得发抖:“那个……这个……山坡……”这个那个的却想不出一句推托的整话来。小姐掉下去,当心些便万无一失。可自己若下去,一个失脚便成了糖葫芦。为表忠心,自己是该立刻大叫一声,奋不顾身跳下去的,当着轩王面……只要这个坡势略平缓些。
红箐与竹玉面面相觎。
看着轩王铁青的脸色,上官行终于不自在的笑了笑:“那个……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我们还是下山去看看吧……”
二人在飞速坠落。
匕首不轻不重的划于冰凌之上,“嗤嗤”的尖锐刺耳之声响起,坠势稍缓,陆晞晨拢住云烟,不时的左右辗转腾挪,避开那尖利的峰崚。
“看那个凹陵,我们到那里停下。”陆晞晨说着,脚下顺势一滑,借着匕首入崖身形一顿,顺势落入凹陵之上。
四下里望了望,冰峰倒耸,积雪薄覆,正是接近北坡的东山坳里,上不去下不来的位置。“怎样了?”陆晞晨低头问。
“脚扭了,动不得。”云烟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山坳,“你从这里绕过去,到南坡,先找着他们,再想法救我。”
陆晞晨一个人上去,不难。
陆晞晨不答,细细看了看地形,这里离山下不远了,还是下去容易些,说着解开腰带,得罪了。
绕了两圈,将云烟与自己紧紧缚在一处。
“要下去了,抱紧我。”
云烟脸色一红,却也听从了。
二人如一体下坠,“嗤嗤”之声不断,亦偶有轻微的衣服破裂的声音混杂其中。一路下去,有惊无险、平安落地。
陆晞晨解开缚着二人的腰带,笑道:“还好,没有伤着,想起来刚刚倒挺危险的。”
云烟是没伤着,不过他的手臂上却划开了两条寸余的血口子,衣袖上亦洇着血色,甚是触目。他却是不觉般,只问:“脚伤如何?”
脚踝正撕心裂肺地疼着,不用看,也知必是肿得像馒头了。
陆晞晨蹲下身看了看:“怎么肿成这样?须及早医治。”
轩王几人刚至山脚,便见陆晞晨衣衫零乱,神色焦急的抱着云烟朝马匹这边奔来。轩王走近前,冷冷的接过云烟,往自己马上一丢,触了伤处,云烟禁不住一皱眉。
陆晞晨急道:“王爷……”
“如何?”
眼见轩王神色不对,只得改口道:“草民护卫不周,请王爷责罚。”
“无妨,不关你事。”轩王说着上了马,搂着云烟,疾驰而去。
明月庄轩王的居室里,一个花白胡须的老医者正唯唯回着话:“回王爷,娘娘不慎扭伤,幸不甚重。只要好生保养,内服外敷二味药并用,不消半月,定当痊愈。”
轩王冰冷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缓解:“速速开了药来。”
“是,是!”医者躬身退了出去。
“回王爷,陆谯求见。”陆雨禀道。
意料中的他必来,不屑自眼中一闪而过,口中却说道:“请。”
陆谯躬身进来,俯伏在地,叩头有声:“逆子冒犯娘娘,草民已将其捆缚在外,请王爷降罪。”
轩王笑了笑:“陆庄主言重了,今日之事是个意外,烟妃失脚落崖,倒多亏陆公子舍身相救,本王谢还来不及呢,又怎会降罪?”
陆谯满面恭谨严肃:“多谢王爷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娘娘贵体受伤,全因逆子疏于防护提醒,侍驾如此疏心大意,罪该万死。草民自会重重责罚。”
“本王说了不必,你下去吧!”
“是!”
见陆谯退出,轩王看了陆雨一眼。
陆雨会意,跟随而出。片刻回来复命:“陆谯令庄丁重责陆晞晨一百板子,属下拦下了,只打了十来下。”
轩王听了,摆手,陆雨退出。
云烟闭目不语。
轩王目光在云烟冰冷的面庞上逡巡:“该打一百板子的,是你的两个丫头!”
云烟不理。
“来人……”
“王爷?”云烟睁眼。
“怎样?”
望着床前跪着的可怜兮兮的红箐、竹玉,云烟只得低声道:“臣妾错了。”
见轩王不再追究,便一挥手,二人如蒙大赦,急忙退了出去。
“你错在哪里,本王怎么不知?”
云烟心头火起,强压着怒意:“王爷,您曾答应过我,两年后会给我休书!王爷可还记得?”
“记得。”
“王爷可要毁约?”
“本王向来说话算数。”
“那么,王爷今日所作所为,又是为何?”
轩王俯下身来,幽暗的墨瞳几乎直对上云烟眼睛,“你就这么等不得,急着去勾搭男人?怪本王坏了你的好事?你是不是觉得本王该向陆谯说明,作主成全了你与他公子的婚事?”
云烟不解他为何生出如此怒意,不过,自己却再难掩抑,怒气十足的瞪着他。
片刻的剑拔弩张,轩王忽然收起了怒意,笑了笑:“本王是说过两年后放你自由。不过这两年,你还是本王的女人,有肌肤之亲,或是有属于我们的孩子,都属再正常不过。本王提醒你安分些,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