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笑笑,“王爷,您不必难为奴才了,有话直接问臣妾就是。”
轩王亦含笑:“你为谁练的?”
云烟漠然:“跳个舞而已,非要为谁而练么?”
轩王淡笑:“不情不愿的能练到如此臻境,你也算资质甚好,颇有天分了。”
云烟注视着轩王,一副邪肆不羁的风流样,却似了然于胸,有意无意的带着一丝讽意……他怎么知道的?知道多少,还是纯是揣测?遂笑言:“王爷流涟花丛日久,各色奇葩想必也见得多了,竟肯青目于臣妾?臣妾舞姿果然不错么?”
“惊为天人。”轩王倒说得一本正经,目光在云烟脸上逡巡,“只是不知,这张面具下,烟妃的真容,是否也会如本王猜测一般,清绝无双?”
见他认真,云烟一愣,随即转开脸,冷冷道:“与你无关。”
轩王也不生气,起身若无其事出去。晚间照旧来,言语意外的温和,甚至向红箐、竹玉搭上几句,仿佛日间那不经意的不快对话,从未发生过。
如此半个多月下来,红箐不禁哀号:“这只老虎,倒装起熊猫来了,他到底安的什么心,害得我提心吊胆的?”
“管他呢!”
“我是不想管他,可日日在眼前晃,晃来晃去的,想当作不见也不成哪。”
竹玉亦是一肚子烦乱,虽然嘴上说着管他呢!那个心机深沉的王爷逐日近在眼前,害得她脑袋里一根弦紧绷,生怕一不留意说错话,说了不该说的,露出一点线索,被他查下去,麻烦就大了。弄得几乎神经衰弱。
红箐看着云烟:“小姐,我敢打赌,他绝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来同您卿卿我我的,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要你来说?谁不知道!”竹玉气的笑言:“这叫山雨欲来,他越是悠闲,越是平静,越是叫人害怕,指不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暗中作的什么手脚勾当呢。”
“嗯,有理!”红箐点头。
云烟失笑:“好了,你们两个,这时这么明白,怎么当着轩王面,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怕成那样!”
红箐跳了起来,“哎呀,小姐!你当他那打板子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么?我小命可就一条!虽说舍命陪君子的陪您入了王府,但总要把命用在值得的地方是不是?”
云烟倒是觉得这两个小丫头够聪明,虽然表面上看去一派单纯。轩王优哉游哉地过了一月,京城果然就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左禁卫将军赵朴、右禁卫将军吴柱、竟属京兆伊连明、京师提督霍央,一夕之间,全部被暗杀身亡。一时之间,皇宫宿卫、京畿军队、京师十门共二十万人马,登时群龙无首。不得已,皇上提副代正,暂代主统领司职。追索凶徒同时,下令臣属务各加严戒备,庶免疏漏之处。一应重臣府顷俱各里三层外三层加派戍卫巡防。如此戒严,两三日之内,又有吏部侍郎严武、工部员外郎闽燃、御史曹琏等八位大员先后遇害。
凶手连个影子也没有。十二人均一剑封喉,并未惊动身边任何人。
皇上勃然大怒,严令:“从各府中人查起,显是内奸串通,通同作乱。”登时各府里鸡飞狗跳乱个天翻地覆,然乱过一番过后,仍旧无丝毫凶手线索。
然虽无线索,却有着明摆着的昭然若揭的线索:被暗杀的十二人中,八个为太子心腹,其余四个,是轩王一党。这次暗杀,矛头对准了太子、轩王。
最大的嫌疑便落在了辰王身上。
辰王却是一脸的坦然从容,朝堂之上,奏明皇上:“此事是逆贼挑拨离间,令我们手足自相残杀,一箭三雕,他坐收渔人之利。”轻轻巧巧的推到旁人身上,将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
皇上想想,觉得有理:“你认为,是何人主使?”
辰王静默片时,道:“当下看来,最大的嫌疑,有可能是西郡王。”
西郡王秣兵历马,备战筹谋一步紧似一步,暗密情报一封接一封已如雪片般传到皇上手里,一场大战在即。这个时候,若说西郡王故意搅得京中大乱,他伺机进攻,也说得过去。只是,干净利落的在京中连诛十余名大员,恐怕他,还没这个本事?
皇上沉吟:“圣主遗训,我凌家子孙,非大逆不道,不得自相杀戮,否则,可群起而讨之。这也是望皇族和睦之意。朕对西郡王,一忍再忍,无奈他执迷不悔,定要犯上作乱,朕也只得抛却手足之情了。”
“你们怎么看?”皇上问向一众皇子。
太子不语。轩王答言:“未查明之前,此事尚无定论。不过,西郡王所指使的可能性是大一些。不管是不是他所为,他的反行已是昭然若揭,父皇该及早派兵平定才是。”
“至于平叛……既然他还并未举旗造反,先容他几日,或者悬崖勒马也未可定。此事,暂不必论,目下最紧要的,是要查出这次暗杀主使,以安臣民之心。”皇上说着令辰王、轩王:“此事便交由你二人追查,一月之限,务要严缉主谋。”
“是!”二人躬身领命。
上官行至悠然居笑着言及朝堂上君臣父子一番对话:“皇上命轩王、辰王追查此事。缉凶的便是主谋,不知能查出什么结果来?”
红箐吓了一跳:“是轩王下令杀的?”
云烟想了想,问,“有四个是他的人?”
“表面看来是。”上官行拿起手中把玩的扇子随意向椅上一靠:“不过,俱已被太子收买了。此次太子势力极受重创,是有苦难言。这十二个人都莫不是重中之重,譬如禁卫将军、京兆伊、京师提督,一旦发生变故,直接掌控京师要害安危,京外的精兵虽多,远水不及近渴,待赶了来,只怕大事已定了。赵朴几人誓死效忠太子,收买不来威胁不了,干脆杀了干净利落。如此一来,再派人手,皇上与太子恐怕要三思了,说不定,一不当心俱安排了轩王的手下上去。”
竹玉一旁笑道:“那个辰王看起来挺精明的,倒也随着轩王的意嫁祸给西郡王。”
“西郡王是最好的替罪羊。”上官行一笑:“这个顺水人情辰王自然是会作。更何况,若没西郡王,便是他的嫌疑最大。如今轩王去了太子的势力,对他有利无害,毕竟他同太子也是对头。他是乐得附和。”
红箐一撇嘴:“说来说去,勾心斗角的,就没一个好人。”
上官行笑着望来:“怎么,你当辰王是良善之辈?”
红箐言:“当初看他,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不食人间烟火,无世俗狡诈心思是不是?”上官行取笑:“说你笨,你还真是不长记性。说到不食人间烟火,无邪无害的模样,没人超过了无情去!你同他相处也这么久了,怎么还能说出这样天真的话来?”
红箐瞪大了眼睛,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起。
竹玉捅了她一下,故作安慰道:“好了,别不服气了,行公子教训的是,以后别再以貌取人。你记住了,这个世上,除了行公子,就再也没有无邪无害的良善之辈了。”
红箐大笑:“行公子是良善之辈,亏你说得出口!他是良善之辈,那世上就再没有恶人……”突然笑声戛然而止,眼望着轩王走了进来。
轩王似并未注意到因他出现而霎时凝滞了的气氛,含笑问:“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红箐、竹玉两个立时敛容噤声。
上官行见了,笑道:“怕成这样?平日里同我大呼小叫的本事哪去了?”
竹玉两个不睬。
上官行因向轩王笑言:“王爷您看,拿我的话权当耳旁风,怎么说我也算是主子,她们就这样没规矩,看来是我平日太过随意,把她们惯坏了。她们倒偏偏怕你怕得要命,连萧将军面前,也没见她们安静成这样。”
“本王倒觉得,行护卫是有意的与本王炫耀她们同你的关系亲近呢。若不是当成自家主子看待,如何敢放肆。”轩王和悦笑言:“只是,本王听闻,烟妃自小居于外祖母家,回府居处的日子屈指可数,想来相处的日子有限,你同她们倒似朝夕相处般亲密?”
上官行遂一笑:“投缘吧,属下也觉得同她们没来由的如家人般亲切随意。”
“投缘如此,倒极难得。”轩王笑言,“只是讲道怕本王,本王又没有多长出两个头三个翅膀出来,有何可怕?”
红箐眼珠转了转,陪笑道:“王爷您并没有什么可怕,不过是,您的责罚可怕。您若肯去了责罚,我们也省得提心吊胆畏您如虎了。”
“责罚?你若无过错,便不必担心了。”
“您为王府之主,有无过错您说了算。人谁无过?奴婢难得一时疏心闯下祸,您若肯大事化小,从轻发落就是了,反过来,一点子小事便一顿板子要了奴婢命,多冤枉。更何况,无错还有人嫁祸呢,王爷能偏袒奴婢一些自然是好。”
上官行道:“你看看,给她个笑脸便敢放肆大胆了。王爷,看样子要不了多久,您也可以同我炫耀两个丫头同你情近不分主仆、没大没小了。”
此后轩王倒也真不加意怪罪。
红箐、竹玉同轩王水火不容的关系确实缓和了许多,红箐暗暗掂掇:这样也算熟识了些,以后再有祸事发生,多少也能照看一、二分,比以往形同陌路要好些。小姐是萧将军身份罩着,自己同竹玉,小小使女,比蚂蚁命还不值钱,有商君在,谁知会怎样?如此想着,对轩王竟有说有笑的,刻意讨好了几分。
闲来只是无事。轩王虽接了追查刺客的差事,竟是查无此人,连日来一些踪迹儿线索没有。眼见皇上责令的一月之限将至,两个皇子,却是一个在府中悠闲品茗,另一个,成了怡红院常客。
怡红院是京中第一个花柳繁华地,王孙公子追欢逐笑所在。据说,怡红院的姑娘们个个等闲了得,无数的风流解数,客人们无不流连忘返,自然,也少不了一掷千金。因此,坊间纷纷传言,怡红院的红牌身怀三绝,色绝,艺绝,另一个,是多金。
明月楼老板柳清清,便是怡红红牌之一。
轩王最近丢了正事不顾,倒是往这个红粉知己处去得勤了。不但自己去,还带上上官行,程普,连带云烟主仆三个。
当着云烟面,柳清清颇知礼识趣,举止上落落大方,闲言笑语,同轩王毫无私情狎昵举动。云烟在场,程普着意取笑,诸如,“柳姑娘如此善解人意,不如随了王爷回王府,朝夕奉侍,岂不省了王爷奔波相思之苦?”
柳清清笑言:“奴婢哪里敢高攀?世子若不嫌弃,奴婢倒情愿随去世子府,容奴婢洒扫庭院做个粗使丫头,也就是抬举奴婢了。”
“哦,我府中若连个粗使丫头都有柳姑娘这般姿色,我也就不必再踏出府门半步了。就如。”程普看了看云烟,“温香软玉在侧,又何必远处沾花惹草?”
“这话,倒不似世子素日风流的性情了?”柳清清眼泛桃花的取笑。
“风流就不许转性?你没见哪个王孙公子改过从良?”
“没有。别说王孙公子,连我们怡红的姑娘们都未见脱离从良的。在此欢笑不好?讲何从良?世子还是收了这份心思,也好照顾我们些生计。”柳清清笑,转道,“知道世子喜舞,近日舞院的姑娘们又练得一支绝妙新舞,现下叫她们来舞与世子看如何?”
“好。”程普欣然,“叫来看看,若果绝妙,本世子重赏!”
柳清清一笑,唤上人来。
十二个异域打扮的舞娘,丝薄的红纱衣包裹得身形毕露,凹凸有致,光看妆扮,就足以叫人血脉喷张。长发如丝绸般披垂,只饰以两三个猫眼祖母绿,手腕脚腕上带着一串金色小铃铛,舞动起时,清脆叮铛。
这几名舞娘练得大概就是勾魂摄魄的本事,举手投足,娇娆异常,身姿曼软,体态撩人,飞旋舞动,目眩神迷,铃铛声也似成了迷人的诱惑,敲得人心房砰砰的跳动加速。
程普满意点头:“不错。”又悄向轩王,“比七嫂如何?”
轩王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不如本王令烟妃同舞,也好让你见见高下之分?”
“不敢不敢。”程普讪笑,“七嫂金尊玉贵,岂是这青楼舞女可比的,唐突失言,勿怪勿怪。”
“七嫂。”程普招呼,云烟却不答言,皱着眉望向上官行,上官行正直着眼望向当中女子腕上金铃,目光怔仲。云烟登感诧异,随之细看,只觉眼前一片金光飞舞,噹噹泠泠的一片清脆铃音,有条不紊如清流溪水般悄入心田,又在那份安心的清凉中,繁复的纷繁错乱杂踏而来,如乱绞的斜风细雨,混于室内浅雾般迷漫的袭人熏香里,迷迷濛濛……登时心志全失,目眩神迷。
眼见那名女子越舞越近,忽然,“叮”的一声,在云烟耳中响起,如清脆圆润的玉石相击,露滴清荷,云烟倏然惊醒:“西域雪蛊!”暗叫一声不好,抬手掀翻桌子,砸了过去。
登时欢宴成了搏命场,两方杀到了一处。
雪蛊轻若飞尘,白若粉末,掩于熏香缭绕下,以西域特制金铃诱之,一刻钟,便会深入人体内。重此毒者便成了行尸走肉,听人摆布的木偶而已。
好在云烟当即惊觉,雪蛊还未来得及诱出,几人并未受毒。
不过这几名舞女倒极缠人,见毒计败露,光洁的手指登时罩上锋锐利爪,挥探抓搴,身如游鱼,攻守间相互配合,只见眼前辗转腾挪银光缭乱,颇好看相,却也处处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