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的地下室里,阴暗无光。地板因潮湿而现出大片大片的水渍,空气中有淡淡的霉腐气息。窄小的空间,有非常简单破旧的床和廉价的旧家具。
薇儿衣领外露出的皮肤和面部都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男孩暖水静用棉棒蘸了消毒药水在薇儿脸上轻轻地擦过,右侧脸颊未愈合的旧伤口上又多了一大片淤青。
离开那座伤心的城市,来到了A城,薇儿成为当之无愧的异端。
是社会上的不良份子。打架,偷盗,抢劫,恐吓掳掠,无恶不作,并以此为乐趣。她的行为恶劣顽固,但情节和造成的后果都不是特别严重。所以每次被抓,都会在关上一个星期后又放出。她有自己的黑色势力,善良平凡的人们都知道她。知道她是惹不起的,警察为此非常地头疼。她是一条倔强的“害虫”,不停地骚扰和祸害着这座城市。
普通的人对她是敬而远之的。但也有很多人是和她一样的角色,一样了不得的麻烦角色。他们都是社会上的不良少女,或是道上的混混,有强硬的势力。这样的人都是不甘寂寞的,喜欢用调皮的手指来制造战乱。
因此,这座城市里,有着不计其数的“害虫”,而薇儿,只是其中一条。
梦魇一样的黑色的城市。天天有疾病,车祸。杀人,绑架,抢劫……兵荒马乱的年代,害虫也是弱肉强食,都希望可以吞掉同类,只剩下自己。
薇儿没少找过别人麻烦。那些不能得罪的人,她也得罪了。因此,经常被打得伤痕累累。暖水静说她是罪有应得。
薇儿是恶魔转世,天生的坏种。一提到打架就皮肤颤栗,血脉激涌。每次新添的伤痕都是一种蛊惑,更能激活心中的欲望因子。
每天回家都是一身伤。
这样的日子,暖水静已经厌倦透了,厌倦透了每天都要用红药水和纱布为薇儿处理伤口。窄小的屋子里日日都弥散着血液的腥气,暖水静由最初的惊惧慢慢转变为窒息般的麻木与厌倦。
A城。暖水静独自在街上行走,是月光街。
薇儿在酒店里因行窃而遭毒打后被扔出门外,正好撞到暖水静身上,二人一齐栽倒在路旁。
少年暖水静就像一个玲珑剔透的洋娃娃,清秀温婉,非常地精致美丽。薇儿挣扎着爬起来,发出低低的呻吟。暖水静看着她深深浅浅一身的伤痕,忽然就流下了泪水。薇儿正揉着腿,在低低地咒骂着什么,然后抬头看到了满脸泪水的清秀少年。少年的目光定格在薇儿青肿的手臂上。
薇儿冰冷的心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热度。除了打打杀杀混日子,她不知自己要如何度日,身上的伤痕可以压制心里的伤痛。谁知却越陷越深,她无力自拔,上了道不容易抽身。从没有人把她当人看,她在人们口中是“恶魔”。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所有人都落井下石,骂她是自作自受。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为她流泪。薇儿冰冻的心开始慢慢融化,化成温暖的水流……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会记住这个中午,记住对面的少年。那是薇儿见过的最美最精致的泪水……
暖水静是天使。
家境富裕。父亲是著名教授,母亲任护士长。
四口之家。
暖水静是小儿子,上面有一个哥哥。当初生下第一个儿子后,父母非常渴望第二个孩子能是个女儿。“女”,“子”,是个“好”字,这样似乎便可以是圆满。然而第二个孩子也是男孩,因此一直把暖水静当做女孩来养,非常地娇惯宠溺。
一直是孤独自闭的孩子,像极了母亲。沉默寡言,喜欢静,喜欢独处。非常地脆弱敏感。现在是羞涩的少年,明净内敛,容颜俊秀,忧郁眉梢间有淡淡的媚气。
暖水静看上去比雕像还要安静。
某著名大学的才子。十九岁,大二。在学校的文学社团任主编。
家庭和美,衣食无忧。学业顺利,前途明朗。
成长过程中也从来没有出现过波折和风浪。
以后的事情也早已都被安排好。毕业后去叔叔的杂志社工作,简单清闲,薪水丰厚。不允许去留学,因为想把暖水静留在身边,舍不得去外面独自吃苦。
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友。独生女,很有背景。
“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呀。”所有人都这样讲。
暖水静因此也无话可说。顺其自然吧,父母都会安排。
毕业后就工作,结婚。一切似乎都已非常地圆满。
十九岁生日,办得非常隆重盛大。暖水静内敛寡言,并没有几个朋友。女友帮着张罗招呼,热情而周到。亲戚长辈,父母同事,同学校友,请了许多。相当热闹。
暖水静非常不喜欢这种张扬的场合,尤其自己还是主角。礼貌而疏远地对着所有的人微笑,收的礼物堆成了山。女友和那些同学互相追逐着打闹……
背景沉重而杂乱。喧闹让暖水静窒息。凌乱,还是凌乱。人,多得可怕。
十九支蜡烛像一枚枚小小的太阳,照亮了暖水静的眼睛。
自被薇儿撞到的那个中午开始,暖水静就感觉自己有了变化。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只是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将会脱离正常平稳的轨道……
薇儿又一次巧遇暖水静,两人开始交往。
“为什么取个女孩名字?”薇儿好奇地问。
“父母起的,有什么办法?我也不喜欢。”暖水静羞涩地笑。
“可有寓意?”
“掌上明珠。在我看来,却是个讽刺。”暖水静微微叹息。
暖水静小薇儿四岁。
薇儿,无业游民。每天在街上流浪,明抢暗偷,夺取掳掠。
“从此改过,好不好?”暖水静说。
“覆水难收。”薇儿笑。
“你就像猫。”暖水静说。
薇儿的眼睛非常地大而且圆。大的眼睛,暖水静见过许多,但是像这样圆的眼睛,还是第一次见到。
暖水静竟然开始旷课,出来找薇儿。一直安分守己的暖水静曾认为旷课这种事是永远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可是如今,那颗心好像不受自己管制了。
“昨天晚上,梦到我了吗?”薇儿问。
“没有。我梦到了一只猫。洁白毛发,像雪球一样。好奇怪,我总觉得那就是你。”
薇儿笑。
“猫儿。”暖水静这样称呼薇儿。
“你喜欢猫吗?”
“不太喜欢。小时候听到的寓言故事,狗是忠臣,而猫是奸臣。听到的故事几乎都是这样,猫总是扮演坏的角色,象征邪恶和狡诈。”
“是这样啊。”薇儿笑。
暖水静会经常塞钱给薇儿。有了钱,她多少就安分了一些。
每次见面,暖水静都会恳切地对薇儿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改了吧,请你。”
薇儿并不回答,看着暖水静的眼神无比温柔。然后暖水静就红了脸庞。
“你怎么了?脸为什么这样红?”薇儿问。
“嗯,是爱情吧。哥哥说,谈恋爱的时候是会经常脸红的。”
“那我的脸怎么没红?”
“那我怎么知道。”暖水静说。“可能是你没有害羞吧。”
这次见面,一向内敛的暖水静竟然买了一朵玫瑰。
“送给最美的猫儿。”
“谢谢宝贝,我喜欢。”
暖水静又一次看到薇儿打架。
“从此改过,好吗?”暖水静扬起清亮的眼眸。
沉默。
“所有误入歧途的人在最初都是善良的。他们是没有办法。是因为磨难,所以才会走错路。你也一样,我相信善良。”
“善良?善良能让午夜回到我身边么?”薇儿觉得自己像是被砍去了翅膀,痛得撕心裂肺,却无法死去。只有在杀戮和血腥中毁灭自己。
“什么?午夜是谁?”暖水静问。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有钱也不能改变什么,不关钱的事。我是天生的孽种,贱骨头,就是喜欢打打杀杀流血受伤的日子。我喜欢看别人痛苦,喜欢打人,非常美妙的感觉。甚至,甚至也喜欢被打。这能激起下一次打人的欲望。我习惯并且依赖这种生活。这是一种精神疾病。”
“我带你去看医生,最好的心理老师……”暖水静想挽救她。
“不要。”
“停止吧,求你……”
“你不明白的。我害过多少人,得罪过多少人。比你的头发还多。他们现在都在等待机会,恨不得杀了我泄恨呢。真的,做了就不能再洗手。现在我做痞子,那些人才有顾忌,不敢轻举妄动。若一旦隐退,那他们就会伺机报复,那时,我有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的……你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除非……”
“是什么?”暖水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算了吧。还是不要讲的好,你会生气的。”薇儿故意卖关子。
“我不会。没关系的,你讲吧。”
“是你让我讲的哦。”薇儿于是就贴上暖水静的耳朵,低低地讲了一通话。
“你?这果然不是什么好的主意。”暖水静微低了头。
“你生气了?”
“嗯,让我好好想想吧。”
几天后,薇儿砸了一个大人物的场子,那是市中心最大的夜总会,最后她被打得肋骨断裂,鲜血直吐。
在医院见到薇儿,严严实实地缠了一身的白纱布,只露出眼睛,贼亮贼亮的大大圆圆的猫儿一样的眼睛。暖水静很快地泪流满面。
“无可救药!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暖水静用手指点了一下薇儿的额头。
“别碰我,疼。”薇儿连连叫唤。
“活该。你是自作自受。”暖水静忽然就哭出了声音。
空气无比安静,巨大的餐桌上摆满了食物,三副碗筷。午夜坐在椅子上,看着另外的两把空空的椅子,那是属于薇儿和阿烈的。
丝毫未动,午夜放下碗筷。
“薇儿,我能够给你的,阿烈却不能给你。你只是他的一个际遇,将会被伤得体无完肤。那是何样的男子。他的心是一朵无根的浮萍花,顺水而过。自由,任性,永远不想要归宿……”午夜在喃喃自语。
孽缘。
以生命来爱的女人,一直捧在手里的珍宝。
疼爱了二十几年的男子,一个旋风一样的精灵。无数次惹祸,制造麻烦的同时,也给了午夜许多快乐。
花一整天的时间,坐在沙滩上,画下一页页图卷。黄昏下的大海,莽莽苍苍,蓝得凄烈。层层翻滚的海浪,色彩浓厚,质感如五色的岩浆喷薄而出。女子的容颜,绝丽惊艳。睫毛粒粒可数,清晰可见,肌肤的纹理细腻鲜活,柔韧发丝似有了生命般在风中飞扬。薇儿浅笑的样子,愤怒的神态,趾高气扬的下巴……一页一页,画满胸怀的热爱。背影也倾城,侧脸精致狂傲……甩手上扬,动作完美无可挑剔。情态各异的人物画像,四散飞扬。有些落在沙滩上,随即被风卷走。有些落在海面上,很快被海水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