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儿正在和暖水静用眼神对峙。泽井瞅准时机，用力挣开薇儿，甩手一扬。
嗅到淡淡的香气，然后眼睛开始疼痛，无法睁开。慢慢疼痛感越来越剧烈，薇儿用双手捂住脸。
泽井奸笑着，趁机一脚将薇儿踢倒在地。“乖乖留下一条腿多干脆。给脸不要脸，那我就杀了你！”说着举起短刀用力向下扎去……
远处。暖水静是安静的，是矜持的。不爱运动，从未练过长跑的暖水静此刻却拼了命在一秒钟之内飞奔过去，压在了薇儿身上。
短刀扎进了暖水静的身体，血流了出来。
“竟还有傻子要替你去死！小子，爱上她是你倒霉。好，我就成全你们！”泽井将短刀疯狂地挥舞，眼睛里冒出血色的野兽一样的光来。第一次杀人，却可成全一段佳话。好一个生死相随，你们去阴间相爱吧！
暖水静却展开身体，将薇儿护在身下。不多久，暖水静就被扎成了骰子，非常多的洞同时向外流血……
警笛声响起，越来越近。
“老大，收手吧。警察来了，快跑。快！”几名小女生连连拉住泽井。一行人等飞一样地逃了。
痛感退去，薇儿慢慢睁开眼睛。天旋地转，她看到暖水静满身是血地依在自己身侧。
“暖？”薇儿一下子惊了魂，声音沙哑，撕心裂肺。
“你？你没事吧？”暖水静柔弱颤抖的声音。
薇儿已经讲不出话来，紧紧抱住暖水静。
血泉水一般涌出，薇儿脱下衣服裹住暖水静的身体，衣服很快被浸湿染红，又用手去捂住伤口，然后血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来。有数不清的洞，像细小的喷泉，涌出水柱。然后开放出血色的花朵。
从来没有。挨打的时候，杀人的时候，被警察追捕的时候……薇儿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恐慌。
温热的红颜色的液体，一直流，一直流……
窒息般的惊惶。天……
看得人心惊肉跳，薇儿几乎崩溃。
暖水静面容苍白平静，似乎并没有觉得痛苦。吃力地抬起手臂，试图去握薇儿的手。薇儿接住暖水静的手，紧紧握住。暖水静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猫儿，不要再杀人，不要再去找泽井，答应我。不要再做坏事，请答应。别人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你难道不明白，我是为你。我不在乎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可这样下去只能是毁灭，我不要你这样。并且，你也不快乐，不是吗？”暖水静尽量吐字清晰，已没有了一分力气。
“都是错误。天，为什么要让你遇见我。是我害了你。”薇儿去摸暖水静的脸，冰凉湿润。
“你没有错，我不后悔。你是我喜欢的女人，是最美的猫儿。”暖水静已气若游丝，清澈的眼睛第一次黯淡下去。“你要好好生活，不要再做坏事。请答应。猫，猫儿，我就快死了，请答应。”
薇儿用力点点头。暖水静对薇儿温和地笑，眼睛已经闭上。嘴唇在轻轻地动，已发不出声音。那唇形，薇儿却可以辩读，“猫儿，以后，就改过吧。”
八个字，再没有其它。
天使死了。
暖水静死的时候，薇儿却没有哭。紧紧抱着尸体向家的方向走去。二十分钟的路程，她走了许久许久。
薇儿站在那里看那张熟睡的脸。
“没有心的东西，为什么你不哭？”薇儿咒骂自己。她只是感到难过，也感到惶恐，窒息般的痛苦压得她几乎疯掉。但是，没有泪水。自己如此冷血么？为什么？只是感动么？不曾动情么？还是不够悲伤？可为什么自己会在午夜面前流泪？
那眼泪，那女人的柔弱，似乎只有在午夜面前才可以流露。
暖水静孤注一掷地把幸福，把生命，把全部的全部都赌在薇儿身上。然而，暖水静输了。
真正是薄凉的命啊，而这样沉敛安静的人儿似乎就应该是要永远睡着的。
也许，天上的纯净体实在忍受不了这人间的邪恶与肮脏。所以，才被神使遣回天堂去？
一定是这样的，暖水静是天使。那一双眼睛，那么湿润，始终潮湿着，似乎随时会滴下泪来。比星辰还要明亮，清澈像初生的婴儿，亮得让薇儿想要哭泣。
沉浸在混沌与污浊中的世间的人，能有这样的眼神么？
暖水静，文静内敛，沉潜若湖。清明透澈，一眼到底。
夜里。
忽然地，格外清香。室内绽放出洁白色的光来。
疑惑，寻找。然后，薇儿看到，那盆水昙花，开了。
惊艳惊艳。纤细枝茎，嫩绿叶片，巨大花朵，芬芳吐蕊。白瓣红心，花朵精致圆润，指尖触过，细腻如婴儿的皮肤。清凉柔软，似刚刚融化的香脂。
黑暗中有着异样的风韵。芳香纯清而持久。圣洁的花朵晶莹地散发出纯白色的光泽。这样的美。
一个小时的清丽绽放，香气让人舒爽。薇儿像是来到了远古的平原上，世界都在眼里，什么都没有，皆是虚幻。心情竟变得无比平静。生命是赘余，只要这一刻。刹那芳华，你的高度，达到了。
就像暖水静说的，“会开花的，一定会的。”就像暖水静说的，“它是有灵性的。有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心灵的震撼。水昙花开了，可是暖水静没有能够看到。
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薇儿来到了一处桃源。一汪绿湖，清澈见底，比天山雪潭的水还要洁净。旁边苍绿树木后面露出暖水静的洁白笑脸，挥动着巨大的翅膀。“猫儿，你可知我是雪山的湖仙，是一只天使，偷下凡间寻找爱情。期限已到，我要回去了。你要好好的，谢谢你给了我一段不一样的爱情。”
画面切换。梦里的森林，我怎样也找不到你。白衣洁净，那爱笑的男子。苍绿树木，郁郁葱葱。没有尽头，我拼命奔跑，你的笑就在耳边，熟悉的歌声月光般淋湿眼睛。你在哪里？
薇儿觉得很痛苦，想努力睁开眼睛，却怎样也醒不过来，眼皮无比沉重。又看到午夜抱住自己，喃喃低语，“你是个魔鬼，你毁了我的一生。”午夜去摸薇儿的脸，指尖触觉冰凉湿润。薇儿紧紧握住午夜的手，直到他的手变暖。
“你来。”薇儿说。午夜却忽然松开薇儿，向后退去。他的脚下似乎升起了云烟，托着他向远处飘去。薇儿伸出手去“不要走。”他似乎没有听到，继续远去。心里惧怕，却无能为力。看着午夜，看他笑着渐渐远去……
终于醒来，心中慌乱。发丝被汗水浸透，枕上大片湿润是泪水的痕迹。被子已滑落在地。鼻尖传来腐朽香气，生命耗尽，水昙花瞬间萎靡，一地碎瓣。
薇儿想起南宫烈的话，“你爱上谁，谁就倒霉。我可要离你远些。”
暖水静死后第二天，一位资深编辑送来消息，长篇小说《疯狂嫁衣》，文笔精彩，构思绝妙，是一部相当令人期待的作品。会马上安排出版。
《疯狂嫁衣》，作者，暖水静。男，十九岁，背景不详。
《疯狂嫁衣》掀起了一阵巨大的风暴。
暖水静一夜成名。
成为当时文坛上最年轻的作家。
全城的人都捧着书流着泪在街上慢慢地走。
《疯狂嫁衣》成为当时历史上的书籍神话。
天地共悲泣，泪淹H城。
两个月内就重印十一次，但仍不时脱销。
又有导演界权威登门，要求把《疯狂嫁衣》改编成剧本，后拍成影视剧。
“暖水静是一位被埋没的逸才！”
“暖水静是文学奇迹！”
“暖水静是天使！”
“最优秀的作家！”
“我们的暖水静！”
“永远的神话！”
“所有人的天使！”
读者的声音。
暖水静留下的稿子都被出版社搬走了。
作品陆续发表。《善良国里的鬼》，《背光》，《碎掌纹》，《睡眉》……
没有下葬。
薇儿把骨灰装进一个玉制的黑罐子里，放在枕边。
唯一可以留念的是一张照片，两人唯一的一张合影。
再没有留下什么。抽屉里，是暖水静的日记。非常漂亮的笔记本。但，是劣制的。装订粗糙，已经松散开来，变成凌乱的纸张堆满了抽屉。
纸，纸，还是纸。文字，文字，还是文字。
薇儿拣出字最少的一页来读。
“最不善良的人。
不想如此完整，渴望发生些什么。要不一样的感觉。
我终于有了不顾一切的理由。然而这代价如此惨痛。磨砺，坚韧，还有残忍。一个人的爱情，孤单，欺骗，还有伤害。心早已破碎，苍老。我如此卑微。
你不说，我便不问。可是我都明白。那远方的男子如此有魅力，让你梦中轻唤的声音如此温柔。我不伤心，因为我爱你。
刻骨铭心的，只会是疼痛。构筑完美的，必须是悲剧。因为有冰凉，泪水，忧伤和绝望。所以丰盈，也所以悲怆。上帝圆满了十九岁的愿望。我感谢，我满足。
我恨自己无法给你些什么。
一切的罪，都是因为欲望。
如果我的生命可以拯救她，我不会犹豫。如果我有资格上天堂，我会天天祈祷，用灵魂赎回她的罪，用鲜血洗去她心中的尘埃。
希望能再有人，陪她白发苍苍。并让她，永远臣服……”
空旷山野里只有这一座墓。暖水静喜欢安安静静的，喜欢一个人呆着，不希望被打扰。清秀山峦，绿色田野，花鸟可人。空气静而且清新。
“暖，我们成功了。你现在是作家了。”
“你喜欢这里吗？”
“我要走了。我很快就会忘记你。”
“暖暖，对不起。”
薇儿放下巨捧鲜花，然后是鞠躬。自己是真的决定改过，要和暖水静好好生活了。可是已经晚了，从此不再有机会。
地铁站里。
耳畔是轰鸣的喧嚣，一双双匆忙而坚定的腿。没有了地上强壮的阳光，逼仄的空间，无处可逃的寂寞。流动的风异常阴冷，吹得人非常清醒。薇儿记得暖水静说过不喜欢太阳，说自己的心装不下阳光。要像老鼠一样躲在地下，黑暗才更安全，更坦荡。
依旧没有出路。
薇儿回到地面上，车辆人群奔流不息。早已被砍去翅膀。天，你阻塞了所有的路，把我困在围城里，又不让我死去。我知道我做坏事太多，你要我受尽折磨。自己该做些什么？怎样活下去？给我一个支点支撑整个灵魂。眼前又闪过暖水静绝望的眼神和滴着泪的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