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本来走得并不快,陆云修直接从车上纵身而下,而我的车驾还在辘辘前行着。我费尽地拉开厚重的车窗,微微探出了身子向外看。
陆云修穿着灰色的道衣,他的身形却很矫健,如同灰狐一般飞快地窜了出去。待我定睛时,他已俯身扒开了道边的雪,不过看了一眼,便直起身来。我这才发现,其实雪不过四五寸厚,远远就能看见白雪之下青黄的草甸了。
有人给陆云修牵去了马,他接过缰绳,极快地翻身上马,并且纵马来到我的车驾边。寒风吹彻,他的冠玉一般的脸上泛出淡淡的嫣红,显得更为如莲美好。
“大军就在这里驻扎。”陆云修急切道。
我默然与他对视,思虑不过几转,便点了头:“好。”
当即传令下去,便有令官飞骑向大军队列最末端飞驰而去。接着,从断后的军队开始,十几万大军慢慢地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待将领们去安排驻扎的事宜,陆云修才挑开马车的帘子进来,我却注意到他已经脱了灰色外袍,只穿了内衬的白棉袍。饶是如此,原来四下点着暖炉的车厢还是陡然一凉。
他草草坐下,收拾着方才未及拾掇的铜子,头也不抬地对我道:“附近有蒙古人。”
我略一蹙眉,却并未问缘由。转而道:“你们不都说决战就在十日之内吗?这样正好,将徐澄他们都找来……”
陆云修径自打断我:“不是大军,而是一支骑兵,万岁有地图吗?这附近是哪些蒙古部落?”
我顿了顿,铺了一张地图在桌上,这个问题委实为难我了。我只能道:“这样,把徐澄找来……”又忽然有些惭愧,我并未细致研究过漠北的地形。
陆云修脸上忽然浮起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只听他慢慢道:“来不及了。”
我还未回神,只听车外忽然鼓声大作,马蹄声四起。我心里一跳,手攀上车窗想要再次拉开,却被一把湘妃竹团扇轻轻压住了手背。我回首,陆云修脸上了无惊扰:“万岁安坐即可。刀剑无眼。”
我一愣,却马上平静下来:“只是一支骑兵?”
“是不是,马上就知道了。”他轻快道。
但是,他又张了张嘴,我却并未听见他说什么。因为此时,我们耳边忽然响起了隆隆的炮声。
那是威武将军的声音!
只见陆云修的脸色猛然一白。
我心里也是一沉。是谁动用了那些被称为“威武将军”的大炮——伴随着腾然而起的怒意,我恼火地想着。
空旷的草原上,炮声回响,经久不息。大军所在之地已然暴露。
我默然打开车窗,陆云修也不再阻止我。
透过锦衣卫大汉将军闪着金光的盔甲,层层亲军骑兵保卫之外,远远地正有许多服色不同的人从马上跌落,滚下雪坡。乾军行阵成一个弧形扇面,最外层身着大红软甲的神机营正在射击,那些源源不断冲击过来的蒙古骑兵不时如同雪球那般滚落。
枪声不歇,鼓声却陡然一停,然后更密。原来站在后排的神机营士兵换到了前排,仍然不停地射击,将蒙古骑兵压制在十丈开外。但是,蒙古骑兵前赴后继,仍在冲杀。
渐渐地,蒙古骑兵冲锋的速度放缓了。战场上的骑兵也稀疏起来。
鼓声一停。神机营迅速退到行阵两翼,他们中间撕开的豁口上,大乾的重甲骑兵如龙蛇一般呼啸而出。号角声响起了。
一片喊杀中,重甲骑兵冲进了蒙古人的军阵。然而敌军显然已被方才神机营的扫射大挫锐气,向以骁勇著称的蒙古骑兵纷纷被斩落。在重甲骑兵之后,是轻装骑兵,然后是步兵。那些在最后的步兵拿着各式武器,清一色都是向地上刺去。
战斗结束得非常快。
下车,左右人为我笼上一个厚重的风帽斗篷。我骑着马,终于在三千营重围之外找到了徐澄。他金甲下年轻的脸被风雪吹得发红,脸上一片肃穆,毫无胜利的喜悦。
此时,雪原上已再次恢复了安静,四下只有骑兵们用长枪翻动尸体的沉闷声音,以及铁器交撞的顿挫响声。
徐澄回首望我,他脸上微微有些愣神,继而唤了我一声:“万岁……”
“谁动了威武将军?”我简短地问道。
他回神,也看到了我身后的陆云修。然后他道:“先是走火,炮营以为下达了战令,就打了。”
我默然,目光注视那片尸骸堆积的战场。骑兵们仍然在检查尸体,我遂命令道:“找出些活的来。”
话音方落,拨转马头向营中行去,徐澄却跟了上来。到了主帐前,他率先下马为我扶辔。我解开斗篷抛在紧随的徐成泽怀里,进了大帐。
方坐定,我即问徐澄道:“那些骑兵,是什么来路?”
徐澄坐下,他已解去铠甲,道:“是可木汗从弟麾下的骑兵。”
我挑眉:“怎么在此处?”
“方才可木汗的从弟只带了十几骑逃走,已追去了。一会儿找到他的人,自然就有分晓。”徐澄的声音很沉重,毫无往日的志得意满。
“那可木汗又在哪里?”我略有急切地问道。
徐澄将言未言,忽闻帐外拖长了调子的声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