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等几个年轻内臣头戴三山帽,按品着纻丝团领衫,足踏皁靴,形制与文武官员相同。其后,便是一袭石青团龙补常服的房选,他头戴亲王翼善冠,腰束玉带,胸背、两肩皆团龙。他脸上表情虽仍旧深沉端雅,但眉目间颇有喜色,我很快找到了他脸上喜色的来源——他身后跟着一袭白衣胜雪的陆云修,他未执拂尘,头上却仍旧束着道门的玉冠。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坐蟒补的年长内臣,李延吉自然也在其中。
几人进来,未待房选开口,我便道:“始政过来坐。”自然免了他的礼,抬首望了望陆云修,他脸色微白,却也行礼如仪,我颔首便当是免礼了。接着,头戴三山帽的内臣们一齐振袖下拜,行稽首礼。
其实跪拜之礼宫内并不常见,不过我许久不曾回宫,内臣们以此表意而已。便笑着抬手:“诸位先生们平身。”
几名年长的内臣在二十四衙门均身居要职,我幼年时便常常见到他们,我从漠北战场上回来,他们也是出京师百里相迎。只是宦官与皇家之间总有君臣之外的另一种关系,待我入宫他们便再来续礼,也属正常。
李延吉道:“万岁王师北定,实乃江山社稷之福。臣等恭祝万岁圣躬康健,万万年。”
另外几位坐蟒补的内臣纷纷附和说吉祥话,待他们讲完,我才道:“这连月朕不在宫中,皇城内秩序井然,将天王殿下伺候得也好,朕心甚悦。朕虽从外面回来,虽说并不是出去顽的,眼见着又是三月三了,且过年朕也不在宫内,虽你们也不少,却终究和朕亲自给的不一样。有什么你们不曾想到的,朕也替你们想到了,待过几日换着衣裳事毕,许顺处去拿吧。”
这一席话外人听来云里雾里,李延吉等人却不会不懂,又躬身作揖礼道:“谢万岁赏赐。”
我仍旧是微笑,眼神从房选和陆云修脸上一带而过。房选倒甚为平和地注视着内臣们,陆云修却十分迷惑,仿佛还不懂我与内臣们所说话语意思。
谢恩既毕,李延吉又道:“万岁年也不曾在宫中过,臣等心里十分不安。再则许多东西也未备下,还请万岁责罚。”
我略一想,不甚在意地道:“并没有什么。一则先帝是正月里驾崩,朕心里本来快活不得。二则过了便是过了,本来也不是未曾迈过年的,再补上也没什么意思。”
李延吉一笑,道:“旁的也没有什么,臣想着万岁从前上元节后,总爱吃个麻辣活兔、冷片羊尾,别的时节又不曾有。再有就是月初头上的橘子,去年进的是凤尾橘,万岁问漳州橘,今年恰好漳州橘好,臣见尚膳得了便命人驰送汤泉行宫,未想万岁却不在。”
我望了望房选,轻笑,转而眯眼看了看李延吉道:“去岁始政从江南回来,带了蜜柑,朕用着仿佛也是极好的。终究按节令进吃食了,平素正月里在年下,夜夜宴飨,吃的也算是不胜其扰。今年避开了,倒也清静些。”
听我这么说,李延吉不好再坚持,脸上始有了些许忧色。我才问道:“李先生这是怎么了?”
李延吉笑笑,只道:“原想着万岁今日回来,正有节令上的吃食,五台山的天花羊肚菜、鸡腿银盘等蔴姑,都是万岁喜欢的,眼下天气还不热,煨个铜炉作汤底是极好的。东海的石花海白菜、龙须、海带、鹿角、紫菜等也都上来了,还有江南的蒿笋、糟笋、香菌,辽东的松子,蓟北的黄花、金针,都中的山药、土豆,南都的苔菜,武当的莺嘴笋、黄精、黑精,北山的榛子、栗子、梨、枣、核桃、黄连茶、木兰菜、蕨菜、蔓青等各种菜蔬,虽是节令上的,万岁吃着清静,殿下也喜欢。合该在西苑摆个宴席,万岁用了,也让臣等尽尽心意。”
未及我答话,那厢房选先开口了,我向他望去,他以渊默眼神相安慰。
只听房选道:“这是极好,李先生有心了。不过万岁长途回京,眼下天色也不早,再来去西苑恐怕是不便。不如就摆在御苑水榭里吧。”
我勾了勾唇,正想说好。
却听李延吉道:“臣等先前都差人布置毕了,万岁驾起国华门出去,到西苑景致也好,并不费事。”
我倒是想出言,却又被房选以眼神制止。他道:“明晚还要大宴,我看今日就不必来回劳碌了。左右一顿饭的功夫,还有谁曾怠慢了万岁么?”
房选语意微厉,已有了警示之意。
李延吉却似不为所动,依旧笑笑,向我道:“万岁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