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房选专注地望着我的眼睛,我侧开脸,避开他的注视,低了声,软弱道:“能不说他么,说了心烦。”
他又忙告罪,连声道:“好好好,万岁说不提就不提。”
说罢,我自己提步向外走去,房选留在后殿,我知道他必然还要换了更舒适的衣裳才肯办公看折子,只由着他去。穿过穿堂,只见一个酱色圆领袍戴三山帽的年轻人立在那儿,胸口端端正正的飞蟒补,垂手肃立。
见了我,也不走动,只在当下垂着手道礼。
我望了望两旁,略抬了抬手,道:“朕方才让徐成泽请怀恩来,怎么这时候,吴先生亲自过来了?”
怀梁还不抬头,垂着手恭恭敬敬道:“回万岁,方才圣人回来,召臣说如今万岁身边合心意的人少,寻摸了大半年也不见好的。令臣得空在前殿待诏。”
我听了听,反映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得空在前殿待诏”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让怀梁来伺候笔墨么?本来不让怀梁入中官是我的意思,我每日远远看他一眼,知道他好,也就是了。何苦放到眼前,自己看了伤心,怀梁也未必受用,何况还有一个房选,他要不高兴。这时候房选让怀梁回来,倒像是他的恩典似的。我想了想,摆了摆手道:“朕这里如今不短人用,你们圣人太多虑了。也不想着吴先生平素管着都知监,事情本来就忙,还要照看殿上……”
我没话找话说,蓦地被怀梁打断:“回万岁,臣不忙。”
一片静默。
不知是谁有意安排,平素司礼监人头熙熙攘攘的前殿,此时竟空无一人,竟连个侍奉茶水的都没有。周遭安静地出奇,自鸣钟滴滴答答,窗外雪落的声音。
我在原地踱了几步,终于站到怀梁面前,他低着头,却看到我正习惯性护着小腹的手。我手上凉凉的,似乎感应到了他的视线。
我们之间僵持着,仿佛都在等对方先开口。转眼间竟过了小半柱香时候,怀梁才半抬起头来,目光却恭顺地望着下方,轻轻道:“万岁,今非昔比,您坐着罢。这样站着唯恐累着了,让臣如何交代?”
牵起嘴唇笑了笑,道:“你现在来关怀我了,当日我如何在你面前苦苦哀求,你亦不愿意看我一眼?”
他似乎一愣,很久才回忆起来当时景象一般,膝下袍襕微微一动,垂首道:“万岁怪我也罢,只是臣心里,一向是以万岁为先。对万岁有利之事,臣都会去做。对万岁不利之事,臣尽己所能阻止。您虽然已近二十岁,朝堂之上杀伐决断,然而自己心里却还是有些事情,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臣在您身边十二年了,说一句僭越的话,许多事比您看得更加清楚,包括万岁您的心。”
我微微怔忡,涩然开口道:“我的心?你知道我的心,是怎样的吗……”
怀梁却叹了一口气,曲伸出手臂,向着东暖阁方向,道:“时候不早了,一会儿圣人要过来,万岁那边去坐一坐可好?”
我摇摇头,伸手轻轻按在怀梁伸出的手臂上,苦笑道:“怀梁,你说你懂我的心。但是你懂自己的心吗?如果你回到我身边,你心里似乎知道该怎么做,但是许多时候,又是否能保持今日的自制呢?怀梁,你难道忘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