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读《半生缘》很能体会这句话。沈世钧与顾曼祯是一对恋人,相爱半生缘分尽,余生用来想念和忘记。
都说想念不如相见,却觉得,与其相见,不如埋在心底想念。想念是静好的绵长,相见是突然的惊诧。分手无须再见,不过是徒增伤悲,道一句,只是当时已惘然。如果我们不能以强大的心智征服自我,就不足以征服爱情。
一直在想,一个人怎么能够勉强自己与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而要和爱的人分离。命运弄人、身不由己之外,其实是内心不够强大,爱得不够彻底。倘若爱,就一定不惜一切,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不要心里想着不舍,嘴上说着放手,那都是借口。就像没有人不会为梦想孤注一掷,没有人不会为爱去牺牲、去付出、去争取……去渴望得到回应。
所以,我说世钧是懦弱的,他注定得不到所爱的人。曼祯是可悲的,一句“回不去了”道出半生缘尽,半生无缘。即使多么相爱,也不过如是,在怯弱的心前止住了脚步。他们是乱世里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男女,却也有着各自的传奇,各自的悲哀。
我喜欢大江大海里注定分离与遗忘的故事,喜欢乱世。这也许是因为有一颗颠沛流离的心。爱是一种遇见,注定要别离。不要为遇见而庆幸,同样的,不要为别离而伤悲。那句话叫作: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离别注定了重逢。只是,我们要与不同的人告别,再与不同的人相见。独立原地,千言万言,人来人去,湮没无痕。
记得曾经写过一句话:灵魂深处的痛苦与绝望,往往在于心的封闭,无法对别人慈悲。爱也是如此,放弃一个人,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是把心封闭了,无法对爱慈悲。有时候很希望成为一个慈悲的人,有时候却痛恨慈悲。我知道,慈悲不是滥情,可爱情的国度,永远没有慈悲。
“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
小时候的天才梦,有一天变成爱情梦。天才梦实现了,爱情梦永远不会醒来。想起《色·戒》里王佳芝凄绝的眼神,想起她凄绝的笔调,不免怆然。现实里,再也没有这样的爱情了,也不会再有这番过尽千帆的心境。爱情成了速食品,盲目吞咽,过度消食。也没有一个人,值得我们耗尽半生、一生去等待、去记得,心甘情愿,不问值不值得。
秩序在更替,情爱在漠然。人与人之间,既不亲爱也不互重。
当然,执着的人、不放手的人最先受到伤害。谁无情、谁抽身,谁就有主宰和决定的权力。主宰这场爱情的轮回,决定这场爱情的走向,是一意到底还是陌路殊途。往往是,沉浸于一段有始无终的爱情,自责不已,不后悔遇见,不后悔相爱,偏偏后悔错过,不可能重来。
喜欢有情的人,有情未必终老,无情注定夭折。有情的人比无情的人可爱,尽管有时候他们很脆弱。
《半生缘》里一个特别的词是幻梦,其实缘分何尝不是幻梦。我们习惯依赖人,在别人缔造出来的幻梦里想象虚假的一生,美好且觉得这就是真实的人生。爱情是一面镜子,镜中人不是爱的人,而是自己。与自己对照,你会发现,原来那些失败与遗憾都是自己造成的,由此变成了不幸。
有人说,爱是经不起想的,想得越多,伤就会越痛。人的一生中,经历刻骨铭心的爱情,一见钟情也好,两情相悦也罢,陪自己走到最后的,却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这一路上,被欺骗、被愚弄、被伤害,坚持至放弃,以至于错失成隐隐作痛的回忆。真正需要强大的,不是看似坚硬的外壳,而是软弱残缺的心。
如果缘分被拆散成两半,半生给予深爱的人,半生要留给自己的心。
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深夜读着张爱玲的文字:“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这样的梦只做过一次……”这是她的《小团圆》。何尝不是自己的“半生缘”。
有些事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年轻时,我们以为放弃的只是一段感情。后来才知道,那其实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