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谈星云只说了两三句话,仿佛局外人一样静静看着这场闹剧,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以及这个争论的结果是什么。
其实只有谈星云自己明白,当容承绎义无反顾选择相信她的时候,她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像是长久漂泊在广袤无垠海洋上的人终于找到了救命的船只,又像是行走在荒芜沙漠中的饥渴旅人终于见到久违的人家,更像是一直挣扎在黑暗地狱中的人终于被上方的拉了一把。
这种阳光洒进内心所有黑暗角落的温暖感觉,几乎要让谈星云流下泪来,来的路上她无数次猜测过容承绎的反应,没想到他宁愿得罪钱家也要如此相信她。
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此时此刻的时间更为珍贵了,这个时间里,容承绎的天平倾向了谈星云,也是在这个时间里,容承绎是唯一一个相信谈星云的人。
谈星云忽然想起当年她父亲被冤枉成绑架嫌疑犯时,平日里要好的朋友为了躲避麻烦都断绝了她家的来往,更有甚至想方设法再从她家拿取最后的好处。落井下石的人太多,基本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相信她父亲,都用怀疑且漠视的眼光他父亲。
她父亲每日每夜都挣扎在痛苦之中,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拉他一把,直到最后她父亲在无限绝望中跳楼自杀,也没有人感到悲伤和心痛。
那段时间是谈星云这辈子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亲戚们像踢足球一样把她和妹妹推来推去,没有人愿意无偿抚养她们。还有那些她父亲平日里的好友,见过她和谈凌希都像是避瘟疫一样远远躲开,生怕谈星云姐妹两会厚着脸皮赖上他们。
丑陋的人性在那段时间毫无遗漏地展现在谈星云眼前,直到现在,谈星云都会想,如果当时有人愿意帮助她父亲一把,哪怕给他说一些加油打气的话,恐怕她父亲都不会那么绝望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惜没有人,没有一个人靠近他们,大家都在冷眼旁观。
谈星云甚至觉得,真正杀死她父亲的或许不是自尊心的受辱和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而是众人的无视和冷漠,让他对这个世界伤透了心。
“谈小姐?”毕光明疑惑的声音打断了谈星云痛苦的思绪,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满脸的泪水。
钱倪还在用恶毒的言语刺伤她:“装可怜是没有用的,你把我推进湖里是铁铮铮的事实,你已经是在杀人了!”
还未等谈星云做出回应,容承绎已经一把搂住了她,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遮住了她的眼睛,不断溢出的泪水全部沾染在容承绎的指缝间,他在谈星云耳旁用十分轻柔的声音说:“去警局吧,别怕,有我在。”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听着应该很高兴的话,这一刻谈星云的泪水却更加肆意地往下流,浸过容承绎的手指凝聚成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最后消失在裙领深处。
良久,谈星云似乎才从悲伤中缓过来,拿开容承绎的手,已然恢复冰冷的目光定定看着钱倪,然后起唇道:“钱倪,你确定是我推你入湖的?”
“要争辩就去警察局吧,我想警察们会很乐意听你的辩解。”钱倪冷笑道。
谈星云没有再搭理钱倪,而是转身把目光转向那些之前用恶毒语言攻击谈星云的旁观者们,挑起一边唇角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也都相信钱倪的是吧?尽管我说是她自己跳入湖中并企图陷害于我,你们依然认为是我在说谎对吗?”
没有一个人回答谈星云的问话,但是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很好。”谈星云的假笑中逐渐升起戾气,她蹲下身体拿起贴在鞋底的一个小小按钮,这是VN公司自主研发出来的产品,隐形窃听器,可以贴于任何地方,并且还有录音功能。
谈星云长按左键五秒钟,窃听器里立马传出钱倪的声音。
“你这个死贱人,想和我抢容承绎?我告诉你,没门!我爸为了我和承绎的婚事可是把芮家和范家的项目资料都卖给了容叔叔,我们即将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你?哈哈去死吧你,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受到所有人的唾弃,对这个世界绝望!”
随即是谈星云淡然的声音:“容承绎和他父亲分为两派这件事情人尽皆知,如果你父亲偏向容盛源,恐怕只会让你和容承绎越走越远吧?”
紧接着是钱倪略显慌张的声音:“不会的,不会这样的,我爸说过只要帮容叔叔扳倒了承绎,承绎就一定会娶我的,我家可以帮助他飞黄腾达,我家有的是钱,他绝对会和我结婚的!”
在谈星云拿出窃听器的时候,似乎有预感的钱倪就已经慌张起来,跌跌撞撞下床想去抢谈星云手里的窃听器,但是双腿虚软的她才走出两步,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窃听器依然以室内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播放着录到的内容,一直到保安问谈星云是否知道出事的地点,谈星云让保安顺着声音寻找以后,录音便停止了。
多么有力的证据,完全不需要谈星云多说什么,真相就已经摆在大家眼前,果真如谈星云所言,钱倪为了陷害她和毁坏她的名声,不惜拿生命开玩笑跳入冰冷的湖水里。
而更为讽刺的是,除了容承绎以外的所有人都不相信谈星云所说的,甚至还纷纷对谈星云这个受害者说出如此恶毒的语言。
室内的人都沉默了很久,最后是谈星云率先打破沉默:“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相信钱倪一面之词的人们,你们作何感想?被当作枪使的感觉舒服吗?”
“不,这不是我的声音,是她故意诬陷我的!”钱倪瘫坐在地上开始耍赖,只要她死不承认就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我有没有把你推入湖里已经不是重点了。”谈星云那冰霜一样的脸庞忽然绽放出一抹笑意,仿佛开在地狱的罂粟花,渗着骇人的毒液,“重点难道不是你父亲擅自把芮家和范家的私密资料卖给容盛源吗?这可是商业上的忌讳啊,好像被捉住了可是要坐牢的。”
钱倪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乌青,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自以为给了谈星云一个暴击,其实却落入了谈星云的圈套内。钱倪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微张着的嘴唇颤抖了好久,最终失声痛哭起来,连滚带爬到毕光明脚下,抱着他的腿大哭:“干爹,我怎么办?干爹……”
“不孝子啊不孝子。”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毕光明一脸悲愤,指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钱倪,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还是打电话给你爸吧,看他怎么处理你的这件事情。”
“干爹,求求你不要告诉我爸,求求你啊!”
最后这件事在钱倪那匆忙赶来的父亲的道歉中结束,谈星云面无表情看着声泪俱下的钱父,既没有说原谅他们也没有说不原谅。
后来钱父表现出很大的诚意要给谈星云做出补偿,不过都被谈星云拒绝了,两面三刀把两家公司的机密倒卖给同行的钱父的品行又能高尚到哪里去?做出这么卑微的样子不过是想让谈星云把窃听器的内容销毁了。所以谈星云对钱父的所有话语都一概不理,直接和一起容承绎离开了。
晚上这场闹剧过后,恐怕钱家在众人心中的印象将会直线下滑,更有可能对钱家的未来有着比较直接的影响。虽然谈星云不知道芮家和范家的实力如何,但是既然能和钱父有生意上的合作,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如果钱倪这些话传到芮家和范家耳中,恐怕今后钱家所走的道路不会太顺畅。
由于第二天容承绎还有个会议要在本市进行,所以他们没有乘坐直升机回去希尔芙庄园,而是坐车去往安德鲁早就定好的五星级酒店,距离别墅区不远,应该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乘坐观光车前去停车场的时候,谈星云忍不住说:“容承绎,刚才谢谢你了。”
容承绎正取下仿生眼镜,低着头有些疲倦地揉着鼻尖,闻言抬头把脸对着谈星云,轻笑着说:“谢什么?”
“谢谢你相信我。”谈星云很少有如此感性的时候,她今天的确被容承绎的行为震惊到了,不然也不会心心念念地想着,“在那么多人中,只有你一个人选择相信我,而且我最初还以为你会至始至终保持沉默,不搅这趟浑水。”
容承绎歪了歪脑袋,蹙起眉头的模样有点可爱:“为什么会这样想?”
“曾经我爸被误会时,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锦上添花的人太多了,但是雪中送炭的人很少。”谈星云难得主动提起她父亲,似乎每一次回想到当年的场景,都是一次撕开伤疤露出血淋淋伤口的举动。
谈星云面含忧伤,她是一辈子都无法从那么痛苦的回忆中走出来了,她父亲坠楼时的画面将永远刻在她心中,是无法消除的痕迹。
安静之中,容承绎突然伸手搂住谈星云,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然后手臂的力量逐渐收紧,下巴抵在谈星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