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李丹薇如乳燕投林一般,扑入崔县君怀中。母女二人搂在一处,哀哀哭泣起来。崔县君流着泪,对李司马道:“我原打算去信给家中爷娘,让他们寻一寻清河崔氏中可有合适子弟。便是清河崔氏不成,还有博陵崔氏呢!崔氏两门俊秀,便不信找不出一个合适的郎君来!你去与阿翁说,咱们家十娘绝不低嫁!”
“阿爷说,谢氏子绝非池中物,十娘若在他寒微之时下嫁,与他共患难,日后必有大造化。”李司马低声解释,努力地为谢琰说着好话,“你们想想,他先前便得了崔尚书与契苾可汗青眼,又屡屡建功……”
“阿爷也替儿想想罢!此时下嫁于他,只能与他共苦,日后待他发达时,同甘的便未必是儿了!”李丹薇咬着唇,泪如雨下,“难不成,儿除了下嫁他谢三郎之外,便没有别的选择么?清河崔氏、博陵崔氏且不说,就没有别人来提亲?若是当真没有,与其让阿娘去求外祖父外祖母,倒不如索性出家去,名声倒还好些!”
许是被爱女口口声声的“出家”惊住了,李司马并未多想,便出口宽慰道:“我儿自然是百家来求,哪里会无人来提亲呢?就说前一阵,吐谷浑王与弘化公主还特地来信,为其从弟慕容若提亲呢!”
李丹薇怔了怔,一时竟忘了假作哭泣,想起了那个含笑的俊美鲜卑郎君。他们一再相见,始终恪守礼仪,并未多说过几句话。然而,时至如今,她才恍然忆起——原来他纵马飞奔、英勇杀敌、微笑凝视,那种种形容模样在她心中都如此鲜活生动。他为何会来提亲?不是与姑臧房有来往么?想与陇西李氏联姻,也该首选姑臧房的小娘子才是……
“我儿如何能下嫁鲜卑胡虏!”崔县君的反应却异常激烈,“便是弘化公主亲自提亲又如何?莫非咱们陇西李氏丹阳房还须指着她的面子不成?阿翁久久不曾回应,又说了一个谢三郎,难不成便是想逼着咱们选那鲜卑奴?”
李司马尚未答话,李丹薇便肃然坐直了:“阿娘慎言。鲜卑又如何?莫忘了当今圣人、皇后与太子!”如今世家大族中,鲜卑高门贵为代北虏姓,亦常与郡姓、侨姓、吴姓中诸多一等门第世族联姻。鲜卑人的元氏、长孙氏、宇文氏、窦氏等,论起地位与权势丝毫不比汉人郡姓、侨姓、吴姓差,甚至因皇室血统之故更加煊赫一些。
崔氏自知失言,咬了咬牙,低声道:“吐谷浑慕容氏久尊胡俗,从未汉化,哪里能与虏姓高门相比?”
“有何不同?”李丹薇淡淡道,“元氏、长孙氏、宇文氏、窦氏,也不见得比曾身为燕主的慕容氏高贵多少。郡姓大族不是照样与他们世代通婚么?咱们家更不比得皇家宗室,弘化公主嫁得吐谷浑王室,儿便嫁不得么?倘若此事传到长安,阿爷阿娘以为圣人、皇后殿下会如何看待咱们家?到时候便不是结两姓之好,而是——而是又一场和亲之举了。与其奉旨和亲,倒不如成全弘化公主的颜面,日后她想必也会看在这份情面上,照拂儿几分。”
崔县君与李司马皆被她所言惊呆了。他们几乎从未想过,自家十娘竟能如此冷静地分析这些纷繁复杂之事,敏锐地判断出各种利益纠葛。是她本性便如此,或是确实受了那李元娘的影响?她之所言,已然丝毫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更像是主持一族事务的宗妇。便是李都督,之所以犹豫不应,所顾虑者大约也无非是这些而已。
“阿爷阿娘便应下罢。”李丹薇垂下双眸,缓缓起身,“或者,儿去与祖父明说。”而后,她态度从容地走出门去,竟罔顾崔县君的禁足令,径直出了院门,往外院行去。时至如今,事关好几个人的婚姻大事,她怎能像以往那般敢怒不敢言?若不在此时说明自己的想法,劝服长辈,更待何时?
屋内,崔县君与李司马迟迟未能回过神来:他们家那个性情和软的十娘,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外院书房中,依旧是一片死寂。李都督沉默不语,谢琰跪地不言,李和皱眉不发。其实时间并未过去多久,但每时每刻都仿佛延长了一般,着实令人难耐。就在这时候,在外头守候的大管事似乎与什么人说了几句话,而后李丹薇径直推门而入,将试图阻拦她的大管事关在门外。
“祖父。”她仿佛没看见谢琰一般,干脆利落地行了个礼,“听闻弘化公主替其从弟来提亲,祖父不必犹豫,便应下罢。先前儿在凉州时与他见过面,为人不错。与其嫁那些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世家子弟,倒不如嫁个还算知根知底的。”
饶是曾经经历过无数风雨,李正明都督也简直要被自家孙女这番话惊呆了。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瞥了谢琰一眼:“说到知根知底,能比得过谢三郎?你与谢三郎相识已久,便从未想过嫁给他么?”
李丹薇垂眸,有些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谢琰:“就因为太知根知底了,所以一向只将他当成阿弟而已。仔细论起来,儿还是觉得,年长些的郎君更适合些。”
“……”谢琰与李和无言以对。两人突然都觉得这般答话的风格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李都督的神情越发古怪起来,最终绷不住露出了笑意,叹道:“原来十娘你竟然一直掩饰着自己的真性情。你若是生为郎君,便是吾家之福了……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便如你所愿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