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李丹薇的亲事便彻底定下了。然而,谢琰的身世所牵起的风波,在李家却迟迟并未平息。李和与柴氏早已知晓,当然不会责怪他隐瞒;李遐玉亦是毫不在意,反倒觉得他一心振兴门庭很不容易;孙夏、孙秋娘对世家谱系了解有限,虽知道陈郡谢氏曾经很风光,但也并未多想;只有李遐龄一直闷闷不乐,见到谢琰转身就走,迟迟不愿与他交谈。
转眼间便过了九月初九重阳节,谢琰与孙夏即将启程前往长安担任宿卫之职。
番上宿卫乃府兵的重要职责之一,距离越近的军府轮番上京的次数越发频繁,而距离较远的军府一年轮值一两次便足够了。于大唐腹地那些军府而言,番上宿卫是常事,每年每一个府兵都会去长安走一走,边疆军府却并非如此。
在边疆军情较为紧张之时,附近军府只需番代征防,戍卫警戒,无须宿卫。灵州相距长安将近一千五百余里,又是边关要冲,作为灵州最北面的军府,河间府一向甚少前往长安宿卫。自从大唐与薛延陀和亲之后,才一年两次轮换上京,每次由一位校尉带着底下旅帅、队正前去,拢共二百四十府兵。
为谢琰等人请功勋、计迁转的公文应当仍在户部,他如今也依旧是队正,只管着手底下的六十府兵。但若无意外,待到从长安回转之后,他大概便是六转的上骑都尉‘正五品’,亦将担任旅帅一职。孙夏自然也会是五转的骑都尉‘从五品’,任队正。因六十府兵中有重伤尚未痊愈者,郭朴便顺理成章地加入军府名籍,成为他们的属下。
待到府兵们开拔那一日,李遐玉等人特地守候在弘静县城之外的驿道附近。二百四十府兵都步行前往长安,行军速度虽然被李和操练出来了,但到底仍有些慢。直到中午时分,才远远见他们步伐整齐地行来。由于送行之人很是不少,张校尉索性便让队伍停下来歇息,用些干粮。
一众府兵得以与家人短暂相聚,谢琰、孙夏与郭朴夹杂在人群当中,依然很是引人瞩目。李遐玉、孙秋娘都知道行军时的干粮有多粗糙、多难以下咽,出门时特地命厨下做了些吃食备用。此时取出带的食盒,让他们用些浆水吃食,反倒比什么都实在些。李遐龄站得有些远,脸色仍沉沉的,却忍不住悄悄地打量谢琰二人。
他的表情如此明显,除了孙夏之外大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遐玉却做了个手势,让大家不必理会。在她看来,自家阿弟是有些被他们宠坏了,完全不懂得体谅他人的难处。便是家人之间,也会有善意的隐瞒与欺骗。何况谢琰出身陈郡谢氏又如何?他依旧是他,不会因身为一等世家子弟而生出任何变化,这便足够了。当然,有所隐瞒理应道歉,谢琰也及时向大家坦白了——但紧紧握着此事不放,又有何益?只会让家人都不愉快而已。过于斤斤计较,不够通融懂事,在她看来皆是太过幼稚之故。
“阿玉。”谢琰见她依旧为李遐龄的表现忧心,含笑转移她的注意力,“此去长安数个月,可需我带些什么给你?”他自然知道,李遐玉既不喜好衣衫首饰,亦不在意什么长安风尚。若能给她带回崔子竟写的法帖,便比什么礼物都教她开怀。但崔子竟身为书画大家,其作品却并不喜外传。若与博陵崔氏二房毫无交情,也只能从那些名家摹本法帖中才能寻得他的笔迹了。
“名家摹本法帖。”果然,李遐玉毫不犹豫地回道,“只有长安才会印那些法帖,或许这一回能收集全呢。”
“我闲暇时多走几个书肆问一问。”谢琰颔首道,又苦笑着望向李遐龄,“玉郎的字也练得颇有风骨了,应该给他多带几册才是。”因素来仰慕兄姊,李遐龄临摹的当然也是崔子竟的摹本。他酷爱楷书与行书,两种字体如今都颇有小成。
“只可惜崔子竟自己的字体,却是难得一见。”李遐玉道,摇了摇首,“阿兄也不必只想着我们。在长安宿卫之时,也须得小心些才好。”长安可不比灵州,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高门贵女比比皆是。若是稍有不慎,便很容易受到牵连。在她看来,番上宿卫甚至比他们外出剿灭马贼还危险些。毕竟面对马贼的威胁尚可迎击或躲避,而遇上无妄之灾,无权无势者便只能自认倒霉了。
“我省得。”谢琰回道,微微一笑,“你不必担忧。”说罢,他淡淡地看向何飞箭,又收回目光:“你若是想做成什么事,也小心些,不可独自行动。如今慕容若亦算得上咱们的君子之交了,不妨多与他结伴而行。他那些侍卫都很不错,可为助力。”
“我明白。一旦有什么事,我会派人给你送信。”李遐玉道。
谢琰这才轻轻点头,放心地离开了。李遐龄也曾答应过他,无论大事小事都给他写信。也不知这孩子何时才会解开心结原谅他——但愿分离之后,他能想开些罢。他可是真心实意将他当成阿弟,受了他的冷遇心中难免有些不好受。不过,幸而也仅仅只是他反应有些激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