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遐玉一怔,忽然觉得有些脸红耳热。她根本没想到那一日随意说的事,谢琰竟然一直都放在心上,得了空居然就当真去狩猎了。李丹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孙秋娘则刻意撅起唇道:“怎么谢家阿兄忘了还有我么?我这作妹妹的当真可怜得很,两位兄长都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是呢,都是妹妹,谢三郎怎能厚此薄彼呢?”李丹薇勾起嘴角,笑着斜了一眼,“他一向是个周全的人,怎会想不到这些?除非——”
李遐玉心中一动,仿佛意识到她会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立刻便打断她道:“你们都过来瞧瞧,看喜欢什么便拿去就是,就当作送嫁时的礼物。至于添妆,到时候我再挑些首饰头面给你们。”除非,除非什么?除非他只是念着她的话,并未想到这是送给……阿妹的?这个念头刚出来,她便按捺下去了,一时不愿意再多想。以他为人之周全,恐怕连大兄送果篓的主意都是他出的,又如何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李丹薇、茉纱丽与孙秋娘便围了过去,挑着那些毛皮。光是赤红的狐皮便有好些张,又间杂着雪白的貂皮。狐皮攒着几乎能做件裘衣,三人便并未动,只挑了旁的毛皮,也是张张都漂亮得很。
李遐玉一直含笑陪着她们,待到大家都有些乏了,各自告别去午睡之后,她才收了笑意,看着剩下的毛皮怔怔地发愣。思娘与念娘本想将这些都收起来,此时也只能静静立在一旁,默然不语。
“收起来罢。”李遐玉轻轻地抚了抚那几张毛皮,忽然道。攒下这么些毛皮,绝不仅仅是几日之功。方才她一时并未想到,以为他只是这回猎获颇丰罢了——其实到底让他费了多少心思,再认真想一想也能猜得一二了。他送来这些,也许只是想让她能穿上他亲手猎的火红狐裘?又或许,先前许多回,他都是这般轻描淡写地将费尽心神准备的礼物,假作随意地送给了她?
她斜倚在凭几上,微蹙着眉,细细地思量起来。然而,情意这种事却并非行军打战,亦非经济庶务,越是想理清楚,便越是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下手。正烦扰间,手指上传来一片暖融融的湿意,垂首看去,却是那只幼豹正半睁着眼睛在她身边撒欢。
“拿些牛乳过来。”李遐玉将这只漂亮的幼豹抱起来,轻轻地抚摸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小家伙嗅见牛乳的味道后,便挣扎着从她怀中探出脑袋,趴在案几上,欢快地舔着陶盆中的鲜牛乳,嘴角边的绒毛上沾满了白沫。瞧着它专心致志地喝着牛乳,又很是护食不让她碰的模样,她不由得有些失笑,一时间满心的复杂也消去了许多。
她与谢琰之间,原本就并不分什么彼此,经常互送各种礼物。有时候,他或许只是随手给她带了些玩物,她亦只是觉得适合他便差人送去些小玩意。年纪尚小时,谁都不会多想,如今果然是年纪大了些,连她也变得敏感了?
然而,到底精心准备的礼物与随手所赠并不相同。而且,若是并无他意,又何必这般明显地送了过来?大兄使劲地送鲜果,姊夫也送过好些西域的顽器,他趁这个时候送了毛皮来给她,怎能教人不多想几分呢?
他待她,与以前相比又有什么分别?除了关心她的婚事,让她仔细考虑未来之外,似乎并无什么区别。他并不会像慕容若瞧着十娘姊姊、大兄望着茉纱丽那般热情如火,亦不会透出羞窘之色,只是一如既往地温和相待,一如既往地与她谈笑风生。
不,的确是有些差别的。在他去长安之前,他们几乎从不会刻意独处,通常顺其自然好几个人凑在一处顽笑。而他从长安回来之后,不知为何,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光似乎多了不少。而且,他教她烹茶、帮她抄经,也显得越发亲近了。若真是兄妹之情,都已是这般年纪,他为何从来不避嫌?将何飞箭赶走,到底是当真觉得他配她不上,或是他心中另有心思?
思及此,李遐玉突然发现,谢琰这些时日与她相处时的一举一动,她早便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只要想到,便能纤毫毕现地重现出来。他身上缭绕的茶香气息,他不慎之间碰到她的修长手指,他垂眸时浅笑的模样,他温和的嗓音,他替她拂去身上残花的举动,他注视着她的神情——种种皆犹如近在眼前。
胸臆之间的那颗心突然像是挣脱了什么桎梏似的,猛地怦怦地跳了起来,鼓胀得仿佛要跃出胸膛;浑身的热血也止不住地涌了上来,脸颊处犹如火烧一般,又烫又热。李遐玉并非什么不知世事的单纯小娘子,她既能发现旁人的情意相投,自然不可能直到如今仍未意识到自己暗藏的情愫。
原来……原来早在那些个时刻,她便动了心。
不,或许更早的时候,当她听闻李都督有意将李丹薇许给谢琰的时候,心绪便已经乱了。只是她以为他们只有兄妹之情,并未多想罢了。到底这兄妹之情何时成了男女之情,或许更早些,或许迟一些,这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究竟情深几许,能不能携手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