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外,艾冰端着一个长方形搪瓷盘,里面有许多小方格,每个小方格里摆着病人的口服药。她一脸狐疑问:“为什么关门?”
“不是我关的,是风吹的。”山东老兵用一只手扶住门框,不许艾冰进去。
“让开,我要进去发药。”艾冰生气说。
“你先去其他病房发吧。”山东老兵嬉皮笑脸说。
“里面搞什么鬼?”艾冰怒目圆瞪。
“嘿嘿,军事秘密。”山东老兵更加油腔滑调。
“快让开,不然我踢门了。”艾冰手上端着发药盘,只能用脚开门。
“别急,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山东老兵大声嚷着,给里面的罗平安通风报信。
“咚!”病房的门被艾冰一脚踹开了。她端着发药盘走进来,目光首先焦距在24床上。
罗平安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看不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艾冰若无其事挨个病床发药,很快就发完药了。
站在门口的山东老兵抻长脖子往房间里瞅,确信里面已经太平无事,才敢放心大胆走进来。
艾冰瞥了山东老兵一眼,警告说:“以后再干扰我的工作,我就对你不客气。”
山东老兵冲罗平安歪了歪嘴。
这一动作被艾冰看在眼里,她忽然意识到,这肯定与罗平安有关。她走到罗平安床前:“你有事吗?”
罗平安神色紧张摇摇头,将被子裹得更紧了。
艾冰将发药盘放在床头柜上,问:“我看看,针头脱落没有?”说着要去掀罗平安的被子。
“没事。没事。”罗平安用手死死抓住被子,不许艾冰掀开。
“嗯,尿壶怎么不见了?”山东老兵弯下腰,搜索着床底。
艾冰立马明白了,她进来的不是时候,罗平安正在小便。她知趣地收回手,不再去掀罗平安的被子,然后端起发药盘,走出了病房。
山东老兵见艾冰出门了,拉开罗平安的床头柜问:“尿壶呢?不会藏在这里吧?”
“呼!”罗平安一把掀开被子:“别翻箱倒柜了,尿壶在这里。”
山东老兵抬头一看床上,乐了:“嘿嘿,咋搞的?”
罗平安的裤子还没来得及提,尿壶倒扣在大腿旁,里面的尿液全洒了出来,还冒着热气,床单染黄了一大片,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尿臊气。
“笑个屁!都是你干的好事,怎么站岗的。”罗平安恼火地提起裤子。刚才他听到门外说话声,慌忙放下尿壶提裤子,却不小心将尿壶打翻在床上,但他顾不上了,只能用被子遮羞。
“我去找艾护士,给你换床单。”山东老兵拾起尿壶,很过意不去。
“算了,还不嫌丢人吗,凑合吧。”罗平安将身子挪了挪,挪到干燥的地方。
“这不能凑合。”山东老兵眼珠子一转,盯着23床说:“23床出院了,你先睡到他床上,等你的床晾干了再过来。”
“也行。”罗平安觉得这主意不错。
“嘘嘘嘘……!”走廊传来开饭的哨声。伤病员们敲打着饭碗从门口经过,边走边喊:“开饭咯,打牙祭咯!”
“你去吃饭吧,我自己能行。”罗平安对山东老兵说。
“别动!你干嘛?”艾冰抱着一摞干净的被服出现在门口,看见罗平安正准备下床。
山东老兵拍拍罗平安的肩膀:“千里眼又来了,算我瞎操心,我去吃饭了。”说着拿起饭碗悻悻走了。
其实艾冰是来更换23床被服的。她刚发完药,见卫生员小黄要去食堂协助开饭,就主动帮她更换被服。当然,也是为了来看罗平安,只要有机会,她都不会错过。
罗平安见艾冰走进来,又慌忙躺下去,将被子盖好,一脸尴尬。
艾冰耸了耸鼻子,一股尿臊味从罗平安的被窝里飘出来。她立刻明白山东老兵说“千里眼”的含义,还有他那嫉妒羡慕恨的眼神。
“我帮你把床换干净。”艾冰故意不提尿床二字,有时候男人比女人的脸皮还薄。
“不用,我没事。”罗平安掖紧被子。
“这里是医院,一起行动听护士指挥。” 艾冰说着罗平安扶到23床上,然后手脚麻利地将24床上的湿床单被套统统换成干净的。
罗平安坐在一旁,窘得脸阵阵发热。献丑了,这么大的人还尿床,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艾冰换完被服后,将罗平安搀扶到干净的床上,并帮他盖好被子:“舒服了吧。”她心里一点儿不舒服,罗平安始终没有露出招牌式微笑。
罗平安躺在床上,又闭上眼睛。
“喂,你为啥不说话?难道得了健忘症,不认识我了?”艾冰一把扯掉挂在耳朵上的口罩,将脸露出来。现在病房里只有她和他,自从宝鸡车站分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时间太宝贵了,必须珍惜。
罗平安局促不安望着艾冰。艾冰的面颊被口罩捂得红红的,就像一个熟透的红苹果,谁看了都想啃一口。
罗平安忍不住咧开嘴角。但刚露出四颗牙,又将嘴巴合上。
艾冰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她本来以为罗平会奖励她一个招牌式微笑,这么微不足道的要求,他都做不到。
“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呀。”艾冰责怪道。她存了一肚子话要对他倾述,如果不说出来她会憋死。
罗平安将脸侧向一边,仍保持沉默。
看到罗平安又形同陌路,艾冰准备的一肚子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听见液体滴落的声音,还有两个人的心跳。
“我没事,你去忙吧。”还是罗平安打破沉寂。
“我还以为你昨晚吃错了安眠药,变哑巴了。” 艾冰的脸上云开雾散,罗平安终于开口了。
“今晚八点,我们到河边老地方见面,我有话要跟你说。”艾冰主动说。
“河边太冷,还是不去了。”罗平安的声音依然冷冷的,令艾冰起鸡皮疙瘩。
“病房说话不方便,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探家带了些好吃的,是专门留给你的,再不给你,就被老鼠偷吃了。”艾冰每天下班回到宿舍,都要抬头望一眼晾衣绳上的石榴还在不在。
罗平安指着床头挂的禁食牌说:“看见没有,医生不许我吃东西。”
“哦,差点儿忘了。”艾冰耸了耸肩,直截了当说:“昨天我见到你们营的刘所长了,他给我布置了一个光荣又艰巨的任务,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必须要和你谈谈。”
“什么任务?”罗平安问。
“我现在很忙,没时间跟你说,今晚找个地方……”
“艾护士,还在啊,别人都下班了,你怎么还不走?”山东老兵拿着空饭碗走进病房,打断了艾冰的话。
艾冰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已经呆了一顿饭时间。她只好弯下腰,抱起地上的脏被服,一脸不悦离开了病房。
山东老兵目送艾冰的背影消失后,走到罗平安床前,眯起一对小眼睛说:“哥们艳福不浅啊,艾护士进来就不出去了。”
“你个龟儿子。”罗平安用四川话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