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临很快就回来了，脸上的水滴在灯光下发亮，气喘吁吁地坐了进来，开口道：“拦到了，你的车就开回去吧，我带着他们坐车走。”靳息尧的车随时都可能要用到，所以给他一百个胆子都是不敢征用的。
“嗯。”靳息尧睁开了眼，在前面道。
庄临立刻伸手将冉心娆给撑了起来，坐进了一边的出租车里。
司机看了他们一眼，一点都不惊讶这冲天的酒气是哪里来的，见怪不怪地看了眼冉心娆，但是眼神却突然定在了冉心娆的胸前。
庄临的眼神一暗，一转头，直勾勾地盯着司机。司机一颤，接到了来自庄临警告的眼神，就立刻将自己的眼神给收回来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但是脑中一直回荡着那个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
拖油瓶也从靳息尧的车里爬了出来，几人坐上出租车，很快就远离了谢尔音的视线。
车里就剩下了两个人，顿时空气都顺畅了许多，谢尔音还在做着挣扎，心里模拟了各种求情的姿势，但是不确定靳息尧会不会理会她。
早知道刚才不嘴快了……现在去医院估计就是让那些冰冷的仪器穿过自己肚子的结局……她从小就不喜欢进医院，对消毒水的味道十分反感，现在因为刚才不小心吃的那点药居然要去洗胃……
靳息尧开动了车子，依旧是冷淡的表情和动作，但是现在在谢尔音的眼里，不得不开始怀疑这是不是靳息尧对自己一再麻烦他的惩罚。
“靳……先生。”谢尔音终于开口。
靳息尧应了一句，“嗯。”转了个弯。
“麻烦了你很多次，如果有给你带来什么不便，我很抱歉。”谢尔音态度诚恳，表情愧疚，她这才知道人被压迫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是真的可以爆发演技的。
“嗯。”靳息尧依然是单个字的回应。
谢尔音面对这样艰难的聊天，还是顶着要去医院的压力，开口道：“不然你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饭？”要港式日式还是韩式，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只要现在不要带着她去医院，什么都好说。
靳息尧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些不易捕捉的笑意。
谢尔音定睛一看，却又只看见一片冰冷，怀疑自己是一时眼花了，晃了晃头。
靳息尧的眼睛轻轻眯起来了，看着她道：“吃饭可以，去完医院再说。”
谢尔音彻底没有了力气，咬了咬唇，放弃了抵抗，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她现在想把刚才那句胡收回来，既然一定要去医院，吃饭还是算了吧。
靳息尧一直将车子开到了A市最有名的医院，才停了下来，看了谢尔音一眼道：“走吧。”
谢尔音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下了车，一言不发地跟着靳息尧走了进去。
靳息尧直接将谢尔音带进了电梯，甚至都不用预约，看来这里也是有熟人的，打了个电话之后，长廊上便出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看了谢尔音一眼，笑着对靳息尧点了点头，两人寒暄了几句，靳息尧的态度在面对医生的时候，稍稍放缓了些。
谢尔音看见白大褂的时候就开始莫名地反胃了，可以看得出来整个精神状态都很差。她完全可以转身就走，而且不停地在心底质问自己——靳息尧和她什么关系？现在就走了会对以后的关系有什么影响吗？显然是不会的。
靳息尧和她不过是签了个契约的关系，契约上不也写了吗？双方的私事是不能干涉的……但是谢尔音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独独缺少了一份说出口的勇气。
她暗骂自己怂，但是也只能认了，面对靳息尧几乎是压倒性的气场，她就连开口反抗一句，都要顶着很大的精神上的压力，还是算了，不就是洗胃吗？洗……就是了。
她跟着医生走的时候，不安感充斥了全身。
“你不……进来吗？”谢尔音突然转身问了一句。
医生显然和靳息尧也是熟识的，在看见靳息尧带着一个女人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惊诧不已了，再加上谢尔音这一句熟稔的口气，就更是被吓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立在一旁，静静看着。
靳息尧低头看了谢尔音一眼，清晰地看见了她满脸苍白和隐藏在那个坚韧外表之下的动荡不安的灵魂。他此刻才算是真正见到了一点真实的谢尔音。她将自己保护得太好了，所有人探求的目光都被隔在了那层坚硬的保护壳之下，只能看见她挥舞的爪牙，冷冽的眼神和犀利的言辞，透过这层保护壳，里面的东西柔软而不安，甚至有些……可爱。
靳息尧只是一眼，刚想开口，谢尔音就立刻道：“我开玩笑的。”勉强笑了笑，转身跟着医生一起进去了。
一进门，谢尔音就皱起了眉头。她是疯了吗？她刚才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还说出口了……
她摇了摇头，盯着冰冷的手术台和仪器，不安感更加强烈了。她从小到大都不是在求一个生活的姿态，而是生存，她孤身一人面对所有压力，而那些刀剑光影，正是来自本应该最亲近的亲人。她对任何人都没有一个最基本的信任感，何况此刻要将自己的某个器官交给第一次见面的人清理，已经不是恐惧可以形容她此刻的感觉了。
“医生，我可不可以和你商量件事？”谢尔音停下脚步道：“我其实没什么事，你待会出去的时候就说我们已经洗过胃了，多少钱我来支付，可以吗？”她礼貌而疏离道。
“不可以。”一道嗓音突然出现。
谢尔音猛地转头，看见了从门口进来的靳息尧，他侧身正在关门，只是随口回了一句。
谢尔音有些崩溃了，咬着牙，只能认命。
靳息尧站在她身边，看着医生道：“做吧。”
谢尔音闭上了眼睛，但是从眯起的缝隙中隐隐可以看见靳息尧的衣服正在面前晃动着，神思便有些放松下来了。
半个小时之后。
谢尔音捂着自己的嘴，站在了医院大门前冷冽的风中，怨恨地盯着靳息尧的背影，拖着脚步往前走着。
靳息尧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目光，嘴角莫名一牵，没有说话，但是这一次他的脚步走向了副驾驶座，开了门，这才重新进了驾驶位。
谢尔音盯着那个开了的门，咬着牙，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心里却在叫嚣着——她要杀了刚才那个懦弱的自己。为什么不开口说？这哪是洗胃……这是鬼门关前一日游吧？
她捂着自己的嘴，带着怨气上了车，重重将门一关之后，黑着脸坐在了一边。
“安全带。”靳息尧开口提醒，斜眼看着谢尔音的表情，莫名地心情大好。
谢尔音伸手将安全带一扯，动作的弧度依然很大，盯着前方，不想看靳息尧。
靳息尧嘴唇轻弯，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伸手将钥匙一插，开动车子。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刚起的笑容就消失了，转头看了谢尔音一眼，停顿片刻，接了起来。
“喂。”他道。
电话那头的女音并不陌生，但是现在听来，颇有些提醒他的意味。
“你和她结婚了？”女人问。
靳息尧的余光在右边一晃，“嗯。”
长达半分多钟的沉默。
谢尔音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现在只想回家，睡上一觉，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忘记，弥补一下自己因为刚才那个冰冷的器具而受伤的灵魂。
“那……”女人终于再一次开口，语气竟然染上了些许恳求：“拜托你，好好照顾她。”
靳息尧的嘴唇瞬间抿了起来，眸光犀利而冷冽，但是半晌之后，这些情绪淡淡化开，只剩下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复杂目光。
“……嗯。”靳息尧回答。
电话挂断。
车子很快开到了谢尔音的家门前，谢尔音解开了安全带。
这一路过来都没有什么交流，除了偶尔的呼吸交缠之外，两人几乎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眼神对撞。就算是眼神碰上了，谢尔音看不懂靳息尧在想什么，从他的表情也是猜测不出的，靳息尧也看不透谢尔音在想什么，从她的表情也只能看见浓浓的怨念和不甘。
所以大致都是一眼对视之后，就转开了。
但是靳息尧今天毕竟救了自己，而且是第三次了……再怎么样也不能就这么转身上楼了，总要说点什么离别前的赠语，以他们畸形的关系，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谢尔音犹豫片刻之后，开口道：“虽然很俗，但是……今天谢谢了。”
靳息尧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道：“有个问题。”
“什么？”谢尔音敏感地防备着。
“为什么在那种时候，联系的是我？”靳息尧的目光仿佛直接穿到她的内心。
谢尔音一笑道：“因为当时你距离我最近。”
冷静的笑容，完美的反应。
靳息尧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神在谢尔音的脸上定了许久，似乎要找出一丝不同来。半晌，点头，离开。
谢尔音的情绪突然放松。
是啊……为什么？她摇了摇头，自己也不想去探求那个真正的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