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尔津回奎屯,正在国道边漫不经心地举着牌子,一辆黑色丰田雅力士在面前急刹车,带起好大一阵尘土。
“我们去 128团,距离奎屯还有几十公里,走吗?”驾驶座上戴着金丝眼镜、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摇下车窗,直截了当地问。
“要钱吗?”幸福来得太突然,我还来不及兴奋,一脸平静地反问着。
“买包烟抽就成。”听了这话,仿佛遇见久违的朋友,亲切极了,毫不犹豫地跳上车。
与我搭话的正是赵哥,穿着干净体面,国字脸,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颇有点领导的范儿。可那副精明的外表下却有着狂野而乐观的内心,18岁就偷偷卖了家里的三只羊,独自去陕西生活了半年。
副驾驶座上的岳哥脸上似乎总有一丝哀愁,通常情况下眉毛都是略微锁起来的。凡事谨小慎微,生怕出了差错。
途中经过乌尔禾,那里的岩石已经被风吹得残缺怪异,结合着想像会有各种奇特的造型。而石油之城克拉玛依密密麻麻的磕头机颇为壮观,日夜工作,从不间断。据说此处油价会略微低上几角钱,看来石油也能当成“土特产”卖。
317国道正在大规模维修,柏油马路通常有一段没一段的,还有各种护栏。赵哥为了节约时间,减少颠簸,只要一有机会,就违规开上柏油路,能走一段赚一段。而岳哥总是担心万一前方不能下路基又要折回。
“老岳啊,你永远都上不了道。我们是走一步看一步,你是走一步看二十步。”赵哥有点不耐烦。
而我则将头转向窗外,正是日落时分。也许有时候看得太远,尽是些危险与忧虑,真的就会渐渐丧失尝试的勇气,实在不是男子汉所为。
到达 128团已经天黑,赵哥的朋友早已备好满满一桌酒菜等着。新疆汉子的热情总是不容拒绝,众人面对我这个陌生的座上宾,不停地举杯寒暄着。
新疆的白酒比人更热情,几杯下去,便感觉天旋地转。被赵哥搀扶着来到已经开好房间的宾馆。“兄弟,你把心放肚子里睡,我们不会害你,要害在沙漠里就把你害了。”
这个社会已经有些变质,老人倒在路边不敢去搀扶,做了好事还要被诬陷。也许赵哥担心他们的这些恩惠会招来我的猜疑,才说此番话,毕竟这个社会无缘无故的爱已经太稀少。只是对我这个流浪汉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虽然彼时已不清醒,可这句话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旅行让人变得大气,相信这个世界的真、善、美。真心对待他人定能获得真心,若是处处提防,那旅行也就失去了意义,自己成了另一种套中人。
大丈夫当仗义,当豪爽,当乐观。旅行就是学习的过程,学习如何做个更真的男人。
那夜梦里都在喝酒。
由于天气炎热,旅行伊始只带了两双拖鞋就开始了流浪。如今经过一个月的跋山涉水,显然拖鞋不如身体强壮,脱线的脱线,起胶的起胶,该换双有跟的鞋了。
以前在涠洲岛旅行时认识的驴友涂姐在奎屯做油漆生意,鞋子被寄往她家,我也乘机访友休整几天。
当初相遇的时候还是白白净净的都市小青年,如今皮肤已经晒黑,头发也散乱,带着脏兮兮的装备,形象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见面那一刻涂姐甚至没有认出来。但大家毕竟都是路上的人,两分钟后就因为流浪的勇气把我夸奖得一塌糊涂。
涂姐的家距离她的店不远,安顿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一个月来积攒的脏衣服都洗一遍,洗完后尴尬地发现整座房子居然没有室外的晾衣竿。这才知道天气干燥的新疆是不需要晾衣竿的,湿衣服随便搭在房间某处都能在一天内变干。
那天正逢乌苏啤酒节,凭借入场券就能看文艺演出和畅饮啤酒,只要肚子还能装下,想喝多少都没关系。
夏季的新疆要晚上十点以后才会天黑,文艺演出被安排在傍晚的九点半开始。会场中间两排视线最好的椅子是专为领导设下的,可是领导迟迟不来,当然演出也就迟迟不开始。
十点半之后会场开始有点骚动,众人都是饿着肚子等待着,一个小时已经让部分人有些按捺不住。
一直到十一点半,领导的座椅还是空的。此时在场观众的愤怒再也不能压抑,大家全部起身用玻璃杯敲打着桌子,发出“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响声,高喊着“开始!开始!开始!”那气势就像游行示威一样。
效果立竿见影,估计主办方也慌了,万一闹出什么群体事件那可不得了。于是主持人马上出来道歉,演出也正式开始。
当时真的觉得挺无奈的,上千号人浪费的时间在领导面前仿佛是如此理所应当。于是脑子里叛逆的思维又开始作乱,设想如果所有人都和我有一致的行动力,可能会出现两种荒诞的结局。第一种是所有人全部离场,回家该干嘛干嘛,到时候就让几个领导自己面对周围密密麻麻的椅子看整场演出,那场面必然非常可笑。第二种是接着等,一直等到领导们来,然后全体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就不知领导们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了。
越想越觉得滑稽,竟一个人笑出声来。很多时候官僚作风真的太重,似乎一切存在只为了讨好领导,国家还要继续进步,社会不该是这个样子。
每天都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就是好日子,起床后要做的事就是跟着涂姐去吃各种各样美味的食物,从大盘鸡到馕坑肉,似乎前段时间所受的苦都要被一下子给补回来。6角钱 1公斤的西瓜几乎从来就没有间断过,随便挑选一个都是甜甜的,童叟无欺 —怪不得那么多新疆人牙齿都不好,就是因为水果太甜了。
周末的时候和涂姐的一群朋友去郊游,带上帐篷和各种卤味,开着车,向奎屯市郊一座不知名的山奔去。时间是八月初,山间的草已经不再那么碧绿,但新鲜的空气还是非常宜人。
来到山脚安营扎寨,正遇到当地的哈萨克牧民赶着一只骆驼前来拖树,好大两棵刚砍下来的树被绑在骆驼的两侧,艰难地一摇一拐往不远处的村子走去。由于牧民没有煤气,每天煮饭都要用木头烧火。
“这样的树用来烧火不是太浪费了吗?”除了感慨可怜的骆驼,我还对这样滥砍滥伐感到不满,要知道从形状上看,那棵树还是好好的。
“这里的农民都有经验,砍的全是已经活不长的树木。”涂姐解释道。
树的死活原来还可以用肉眼看出来,游牧民族的智慧真的令人钦佩。
吃过一轮,留下看守东西的朋友,其余人便上山去采蘑菇。新疆的山区只要下一场雨,隔天立马就会长出野蘑菇。这些野蘑菇味道鲜美,营养丰富,但大多长在隐蔽处,有经验的当地农民一天就能采上许多,可以卖个好价钱。
而我们这些业余选手,尽管人数上占优,却迟迟找不到野蘑菇的踪迹。走了很远的爬坡山路,众人几乎都要放弃了,只有涂姐发挥当年涠洲岛抠螺时坚持不懈的精神,硬是一个人往更高的山上找去。
“这里有,快来,好大的蘑菇。”伴随着层层的回声,涂姐站在一面山坡上向我们挥手,所有人兴冲冲地向上奔,确实是好大的蘑菇,并且连着一片。
我相信很多时候一个人的作为与其性格毅力成正比。涂姐白手起家,现在是某品牌油漆的奎屯总代理,日子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比起一般人,也要好上许多。凡是她想做的事情,不管当时有多困难,看上去有多不可能,
她都不会轻言放弃,非得朝那个方向勇闯一番不可,哪怕会撞得头破血流。也许寻找出路的过程是令人绝望的,但当转机出现的那一刻,那种喜悦同样也令人绝望,那种兴奋到死的绝望。
“如果你感觉不自在,那我就会因为需要照顾你的感受也变得不自在。所以把这里当自己家,你自在了,我也就自在了。 ”这是涂姐只说过一次的话,可我却听到了心里。这是她希望的那种感觉,那种随性的友谊,如果不懂,那就真的不解风情了。
住在涂姐家的日子吃、住、行都没花一分钱,她笑称我是“涂涂免费青年旅社”的第一个住客。
除了非常荣幸,还有非常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