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慈立即领命,上前与祥妃道一声得罪,猛然抓起祥妃手腕查看,动作之快与方才给林媛贴符纸时一般无二。祥妃只觉手上一紧,下一瞬,慧慈已然放开了她,回身与众人大声道:“不错!眼前此女就是那为祸的真凶!她便是亲手设下厌胜诅咒之人,她的身上,还沾着缝制邪物时的浓重的血气,还沾着意欲祸乱天下的戾气!快快将此女伏诛,否则宫中将永无宁日……”
早有胆小的女子尖叫起来,此时她们再也顾不得平日里祥妃的威仪,伸手指着祥妃尖叫“妖女”。皇后满面铁青的颜色,怒喝道:“还不把这妖妇拿下!来人,剥去她的皇妃服制,押入慎刑司,通禀皇上听候发落!”
祥妃身旁的内监们立即一拥而上。他们虽顾及祥妃的身孕,但且不说巫蛊之案一旦事发就是诛九族的大罪,这祥妃既然是施法的妖女,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必然沾染妖气,已经不配作为大秦的皇嗣而存在,甚至生下来后还可能会成为祸害。此事就算上报给皇帝,祥妃的胎儿也很有可能随着母体一同赐死。
祥妃怒视周遭:“本宫是从一品妃位,你们谁敢!”
祥妃通身月白色服饰,发髻虽俭省却一丝不乱,倾国倾城的面容上升腾起凛冽肃杀的狠戾,站在一众宫人中央竟有如神明下凡,叫人不敢冒犯。数十名大力内监都是习过武的,此时竟被祥妃吓住,皆喏喏驻足不敢上前。皇后见此情景怒意更盛:“没出息!长信宫怎么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本宫才是六宫之主,本宫亲口下懿旨,拿下上官氏,谁敢忤逆!”
“皇后不明不白要给臣妾定罪,难道不怕触怒皇上么?不分就里要对龙胎动手,难道不怕触怒上天么!”祥妃冷然以对,振振有词。慧慈看事态有些不对,忙执了一张符纸就要给祥妃贴下去,不料她刚上前竟被祥妃抓住手腕,而后一耳光搧在她脸上。
祥妃本身体虚弱,这一巴掌却用尽全力,慧慈几乎被打得晕头转向。皇后气得双目圆睁,伸手拍着桌椅怒喝:“反了,反了!”
然而祥妃对皇后置若罔闻,又一掌朝慧慈面上打去。慧慈却不是那寻常的尼姑,她身法极快地躲过,而后抽出青玉案上的玉屏,口中念着“收妖”,往祥妃劈头盖脸兜过来。只在一瞬间,祥妃身后的宫女沐霜竟猛地跃起,飞身上前两手按住了慧慈,接着这个胆大的宫女将慧慈往那盛满了滚开黑水的铜鼎里一丢,这个身材矮胖的老尼姑竟被轻而易举地丢了进去,准头堪堪好。
“哇”地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在院内炸开,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有人高喊着“杀人了……”那铜鼎里的人不住翻滚,几个尼姑忙上去想拉上来,却因水太烫试了几次都不成,场面混乱不堪。
萧皇后虽大风大浪经了不少,但眼睁睁看着一位得道高僧被人丢进滚水里这种事还是震惊得脑子都空白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忙命令内监们上去帮忙。几人七手八脚,终是把慧慈给捞了上来,那老尼姑却是早已不省人事。
慧慈虽然有武功在身,但再怎么都是凡胎肉体,此时浑身烫得血肉模糊,瞧着十分骇人。嫔妃们的尖叫声在看到慧慈皮开肉绽的面孔时更加尖利了,被围在正中的祥妃却噗嗤一笑,声色如银铃般悦耳,似乎是有着很不错的心情:“啊呀,不是说慧慈师太法力无边么?怎么会害怕区区滚水呢?”说着又抚着小腹不住地笑。
“够了,上官璃!”皇后胸口起起伏伏,旁人都怀疑她这一回怕是会给气出病来。她很努力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你以为本宫仅凭法事就断定是你么?你看看那缝制人偶所用的布料,大理国进贡的阮烟罗,除了麟趾宫还有哪里会有?”
祥妃不屑道:“皇后的意思是,臣妾罪证确凿了?”说罢连声冷笑:“进贡的东西一向是皇后给各宫分赏,麟趾宫里有阮烟罗不错,可它还不是早在长信宫就过了一遍手……”
皇后再也忍受不了了。她双拳攥紧,并没有像寻常妇人那样冲上去与祥妃争吵,只森然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捆了她。就算伤及龙胎,一切由本宫承担。”她一转眼又看见了躲在角落中偷笑的林媛,突地想起来这一次自己的目的不单单是祥妃,一手指过去道:“慧慈出了事,这法事却不能中断。此女不吉,明觉寺的姑子们尽管施法,压住她的邪气。”
林媛一下子笑不出来了,果然皇后不会忘了自己。
萧皇后向来喜欢一箭双雕,这次也不例外。林媛唯一能庆幸的是自己并非是她的首要目标,而只是连消带打的存在。只是就算不会被按上施咒的罪名,这不吉的名头也够她一辈子好受。
林媛还不曾想出对策来,迎头便见一碗黑红的汁水泼了过来。她本能地往边上一躲,好在没被泼个正着,身上脸上却也被溅得狼狈。前头几个尼姑慢慢地逼上来,齐声诵着经文,其中一个拿碗的还再次从那鼎炉里头舀了一碗。
林媛登时满面羞愤。这铜鼎里的水因着方才慧慈掉下去,柴火早给扑灭了,这会子并不会烫伤人。但那水颜色诡异,闻起来发臭,林媛就想到了狗血淋头这个词语。佛家的法事自然不会用鲜血,但鬼知道那是用什么植物熬制出来的,这一下泼在脸上是多么大的侮辱,自己往后在宫里还能有半分尊重么?
此时的镜月阁的混乱已经达到了绝无仅有的程度。
初雪几个丫鬟拼命护着林媛,小成子更是扑上前和那泼水的尼姑厮打。而更前头的祥妃那一堆,林媛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两个长信宫内监从人头顶上倒飞出去,撞在角门上。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宫女沐霜干的。
重重危机之下的林媛感到很无语,她不知道大秦历史上有没有这么混乱的经历。
喧闹之中,宫门外突兀地响起三声击掌。那是很清脆的声音,并不大,却让院内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没有人敢再争吵喊叫。皇后目瞪口呆地静静坐着,原本正要吩咐侍卫一同去压住祥妃身边的那个厉害丫鬟,手举在半空里就定住了。林媛这边的小成子几个太监更慌忙地从地上爬起来,连几个尼姑们都住了手。
拓跋弘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正中央滚在地上掐架的一群宫人、倒塌的青玉案、地上淌着的黑红色臭水、漫天飞舞的黄纸,空气里是黑水的臭味和檀香混合的诡异而恶心的气息,耳边还有喧闹之后的回音。更碍眼的是人堆的空隙中还躺着一个浑身湿透不省人事的尼姑,身上肮脏狼狈。
“朕真不知这大秦的皇宫何时变得没规没矩了!”意料之中的龙颜大怒,帝王的威仪令在场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深夜作乱,争吵不休,成何体统!”
皇后亦青白了脸色,连忙上前行礼解释:“臣妾罪该万死!后宫的体统固然重要,可数日以来妖孽不除、人心不宁,臣妾也是无奈才在深夜中做法事。巫蛊之物是在镜月阁挖出来的,经明觉寺的慧慈大师推算,必得在子夜亥时在镜月阁里做法才可……惊扰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拓跋弘并不理睬,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抬,与皇后错身而过。
他亲自走上前查看起来,长信宫的宫人们受皇后旨意要押祥妃与林媛,此时这群下人们都围在两位宠妃四周,却都不敢再动手了。祥妃倒无碍,她身边的沐霜十分厉害,数名大力内监围着都奈何不了她,此时的祥妃甚至连发髻都是齐整的。只是她站得有些久了,又和皇后争执动气,此时正艰难地扶着腰身倚在扶手椅上,轻轻地呼着气。林媛那边则有些不堪,那些尼姑们是端着黑水来泼她,就算初雪等人胆敢忤逆不遵,林媛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脏水,脸颊上都抹着一道黑臭的痕迹。
“好,好得很,皇后!”拓跋弘目色中透出冰冷的怒意。他转身,声色缓慢地对皇后问道:“叶氏的身子越发不祥,皇后日日做法事,也算是鞠躬尽瘁啊,可为何叶氏到现在都不曾好转呢?今日不知皇后又有什么除妖的好法子,兴师动众叫了满宫的人过来?”说罢又冷笑:“若不是扇玉去建章宫面圣,朕还不知朕的后宫已经被皇后折腾成这副模样了!”
正拿帕子擦脸的林媛闻言猛地一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扇玉那个站在阴暗角落里的孩子,竟是趁人不备跑了出去寻皇帝。
心里也不由暗自庆幸,她和祥妃被皇后盯得死,哪里能有机会派人出去求救。还好萧皇后处处结怨,想打压她的人不止祥妃一个,不知不觉就被一个小孩子钻了空子。如果今日皇帝不曾来,那她怕是要被几个尼姑羞辱到地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