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着切实的证据,皇帝才将皇后禁足的。
从皇后失势那一天起,林媛就猜到了——是真的有人想要谋害太后!若不是这样,皇帝再怎么查也查不到皇后更多的罪证了,最终“长乐宫谋杀”一案,只能作为一个悬案,皇后也只是被怀疑,却不会有什么处置。
而皇帝在查证过程中发现了端倪,却误认为是皇后所为。
林媛从中做了手脚,倒是歪打正着。
甚至于,许氏和太后一事是否有关,都是两说。很可能那个真正要对太后下手的人,和许氏没有干系,和萧皇后没有干系,和静妃林媛等一众浑水摸鱼的人更没有干系。
现在皇帝赦免了皇后——自然是刑部的官吏们查出了新的案情,皇后脱了罪了。
那么谋害太后的真凶,怕是也浮出水面了吧?
这才是林媛真正害怕的。这样的大案,怕是会牵连不少,谁都怕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一夜之内后宫风向大变。皇帝在长信宫里一直没有出来,之后放出口谕来,道皇后身子不好,后宫嫔妃们今日不需要去请安。
这句话看似简单,却将后宫震得颤抖。皇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嫔妃们本是应该给萧皇后请安的,只是这一日免了而已。
华阳宫里的静妃……哪里有资格接受众人的晨省呢。
大家都是明白人,这个旨意一下,谁都知道了皇帝的心思态度,哪里敢再去华阳宫晨省。华阳宫合欢殿霎时从荣极变得门可罗雀。
静妃自是不敢有什么动作,看着大殿内冷冷清清,她叹一口气,又一拍脑门想起来什么,当下命令身旁宫人去库房选些合适的礼物,往长信宫送去。
皇后身子不适,静妃特意送来药材与补品,聊表心意。
静妃虽然是个素淡性子,脑子却转得最快。旁的嫔妃们还因着皇后一事没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头脑正发愣,看着静妃的举动方才明白了自己该干什么,忙纷纷往长信宫送东西。有些低位的嫔妃还结伴去长信宫门外磕了头,说是虽然免了请安,这心意和礼数还是要带到的。
嫔妃们的做法皇帝看在眼里,微微点头表示满意。他的皇后真是个能干的女人,解禁第一天,满宫的人都闻风而动,赔着小心过来磕头送礼,可见素日里皇后积威之重。
“皇上下这样的旨意做什么呢,我今日没法子见人,怕是明日也不行的。”萧皇后抱着被子窝在床上,声色有些弱,带着轻微的喘息。
拓跋弘是很少看到这个样子的皇后,人前的萧皇后,从来都高贵雍容,不露半分柔弱。他看着萧月宜此时面庞瘦弱,不由有些久违的疼惜,他伸手握住萧氏被子里的手,温和道:“都过去了,你仍然是朕的皇后,这一点不会改变。朕永远都不会弃置你的。”
萧月宜轻咳两声,不接话,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早在很多年前,她就再也不会相信这男人嘴里的半个字了。这一次的事儿,不过是两月之前,他是当真起了废后的念头啊……从发现那个信封开始,他就认定了自己谋害太后,却听不进去一句解释。
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不过尔尔。
萧皇后垂下眼睑,胸口那儿再次疼起来,疼得她一下子忍受不住,眼泪就下来了。
这两个月的禁足,宫人们尚且不敢苛待她。但是当日萧月宜和拓跋弘大吵一架,一时气得狠了,身上的毛病竟一夜之间加重。之后长信宫禁闭,她过得暗无天日,每日心绪抑郁无处发泄,身子就越发不济了。胸口痛日日发作,一次比一次厉害,几日前她还痛得晕过去。
她方才想起拓跋弘的绝情,心绪浮动,一时又牵动了病处。她的宫寒之症已经多少年了,虽然不能生育,却也没怎么折腾她,平日里该吃吃该睡睡。现在这病也不知怎么了,痛起来要死要活。
简直像有把刀子在胸口处搅动!萧皇后死命地抓着被子,眼泪却止不住。
完全是疼的!
拓跋弘看着就有点吓傻了。他伸手去抹皇后的脸,连连道:“月宜,月宜!是朕不好,是朕冤枉你了,你别这样啊……”
他是从没看见萧皇后落过泪,现在这副样子,他只当对方是伤心过度。
“唉,都是朕不好,是朕气着你了。朕保证,日后再也不让你伤心。”拓跋弘安慰女人还是很有一套的,从前都用在慧嫔恬嫔一众如花美眷身上,想不到今日会用在萧皇后身上。
刚成婚那会儿,东宫里头正愁云惨淡,他的父皇整日思量着废太子,立他三哥为储君。萧氏那时候才十六岁,性情坚韧刚强,被父皇在除夕上当着一众皇子嫔妃的面申饬也不肯掉一滴泪的。
那个时候的拓跋弘亦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他还没经历过多少女人,王淑容死板无能,太子妃在外强硬,在内却服侍他用心,他自然是很喜欢的。
只是后来成了皇帝,身边不乏绝色女子,他才发现那些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别有一番滋味,如上官璃一般刁蛮任性整日撒娇的,更是有趣得多。
相比起来,萧皇后容貌不是最美,每每出现在他面前都只是一副高贵强势的国母模样,性情上就不是最招男人喜欢的,哪里争得过上官氏、韦氏一众。
萧皇后这病发作时厉害,一会儿工夫却立即恢复正常。她按着胸口哭了一阵子,那疼痛如鬼影一般,消失无形。她便抬起头来,自己抹一把眼睛,对皇帝道:“无碍的,是臣妾失仪,让皇上见笑了。”
“月宜,你真是太任性了!”坐在帝后下手的萧丞相站了起来,伸手指着萧皇后斥责道:“当时的事情,皇上已经在长信宫里查出了罪证,将你禁足也是应该。现在你已经洗脱冤屈,就不要再使小性子了!你是皇后,最是要体谅皇上的辛苦,怎么能让皇上给你赔不是呢!”
萧月宜默然坐着,低头不语。萧丞相这话却说得拓跋弘无地自容,心里更是愧疚了。
萧丞相又朝皇帝拱手道:“皇上陪伴了皇后一整晚,该歇着了。”
拓跋弘握着萧皇后的手不想松开,叹气道:“岳丈这样说就见外了。月宜心绪不好,我就在这儿陪着,哪里也不去。”
拓跋弘现在真不知该怎么和萧丞相说话。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时候,他眼里的左丞相是个博学多才又对他很好的长辈,争储的刀光剑影里,他时常去萧府里头,吃着岳母亲手煮的莲子红枣粥,在书房里听岳父讲解秦汉时代的典故。
可人心凉薄,世事无常。他和萧家……终于变成了今天的样子,互相猜忌,互相谋算。
这一次的事,他差点就要下旨废了萧氏。萧氏谋害皇嗣、戕害嫔妃,这些他都能忍耐,唯独忍受不了她对母后动手。
对太后动手等同于对皇帝动手。现在就要除掉太后,将来是不是也会嫌他这个皇帝碍事,想除掉他呢?
拓跋弘只是庆幸,事情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若废后旨意真的下了,萧氏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决绝的事,萧家也会鱼死网破。
还是萧丞相去长乐宫求了太后,要太后和他一同插手刑部,彻查此事。太后其实也并不相信皇后会谋害自己,答应了左丞相的恳求,还动用了自己多少年没动用过的势力,暗中查证。
这一查,就真查出了端倪——
是长乐宫里的一个二等内监,曾出宫与人接触,透露了很多不该透露的消息出去。太后本以为他被人收买,查证时竟发现此人是被替换的。
在皇宫之内明目张胆地杀了人,并易容顶替,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儿还从未发生过。
皇帝和太后都吓得不轻,连夜审讯了歹人——那人本是要自尽的,好在太后身旁的人手段高明且早有准备,将他舌头底下的毒丸掏出来,又捏碎颌骨,绑在刑部的大牢里头。刑部尚书章大人也是个厉害人物,动用了压箱底的酷刑。
最终犯人招供,是受人指使藏身在长乐宫里头,给外头的人通消息,伺机除掉太后。
不仅是长乐宫,长信宫里也有暗线,在长信宫里发现的信封,正是他们为了陷害皇后所为。
只有建章宫防备更加森严,他们混不进去。
但可惜的是,此人最后也没能说出是谁人指使——章清明尽了全力,他对拓跋弘禀报说,犯人不是不说,而是真的不知道。他出宫去接头的人一向蒙面,他藏在宫里头,除了知道自己的任务之外,其余一概不知。
单单这些已经让拓跋弘睡不着觉了。真正令这位皇帝感到恐惧的是,那受审的犯人最终被五马分尸处死,却在内脏里头发现了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