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嫔的处境是很艰辛的。一旁是凌厉归来的皇后,一旁是心如大海、性情阴狠的静妃。她一开始也没有算到上官璃会成为继后,慌乱之下,只能再次向静妃投诚——她必须抓紧这个靠山,哪怕日后会产生别的危机。皇后早晚会得知她当年的背叛,若没有静妃帮忙,她无力对抗已经成为皇后的上官璃,结局注定凄惨。
只是不知谨嫔是付出了什么代价,让静妃继续相信她。
这个谨嫔,若是用的好也会是一步精彩的棋。林媛心里打着算盘,又开始想办法敷衍叶绣心。
选秀很快提上议程。乾武十二年的元月份,各州郡官吏奉天子命,从乡镇选起,将第一层筛选过的选女送进州府,再由京城中派往各地巡查的礼官们挑选入京的秀女。
选秀的过程远没有采选那样复杂——想要成为秀女,最重要的条件不是贤德与美貌,而是家世。只有官籍女子才可参选,平民出身的女孩儿们,是没有资格侍奉天子的。
遂各州郡的选女也没有太繁琐,每个州郡都是有名额限制的,那些郡守长官们无非是拿着名册从出身显赫的女子上头往下数。再有的便是某贵女才名远播、额外貌美之类,即便父兄的官位低一些,也能破格选进京城里。
在宫外熙熙攘攘的热闹中,嫔妃们也开始不安起来。
元月二十六日,皇帝在早朝中颁旨,重查十二年前威武将军华瀛通敌一案。
林媛得到消息,当即前往华贵人所居的麟趾宫倾香阁。寻了一圈没发现人,命小成子将华氏身旁的心腹宫人捆了问话道:“华贵人在哪儿?是不是去了建章宫?”
林媛不敢为着一个华氏闯建章宫。善妒是要有分寸的。
倾香阁的宫人支支吾吾,说华贵人往清漪苑去了。清漪苑那么大一块地,再问具体去了哪儿,却死活不肯说。林媛气得挥手砸了华贵人寝殿中的福禄玉屏,命扶辇去清漪苑。
到了地方寻了一圈不见人影,就看见华阳宫里的齐容华和张婉仪两个在碧云亭里头煮茶,颇为闲适的样子。林媛瞥一眼齐容华,眉头轻轻一挑,下了撵道:“外头这样冷,你们俩竟还有煮茶的心情啊。”
齐成玉好似瘦了一些,林媛瞧着她比从前顺眼多了。她离纤细还是差得很远的,不过已经称不上肥,只能说是圆润吧。一旁张婉仪面露讶异地起身给林媛问安,齐成玉咯咯笑着道:“昭媛娘娘也是个不怕冻的呀,这冬日里的清漪苑并无什么景致,娘娘却乐在其中。”
林媛是过来找华婉莹的,不过这齐容华和张婉仪两个倒是有趣。
不单齐成玉瘦了,婉仪张意欢也着了一身茜色的挑丝蝶纹罗裙,三千青丝梳成媚态尽显的朝天髻,耳垂上垂着小巧的红宝石。张意欢姿色只算上乘,不过胜在她体态娇小、面容一派怯弱。
林媛眉头轻皱,吩咐小成子道:“去折一些腊梅,赏赐给齐容华和张婉仪。”
齐氏张氏两个对视一眼,面露不解。林媛淡笑:“本宫刚进宫的时候,喜欢用梅花枝子簪发,这些年才不用了。”
齐成玉捧着手里的梅花,思虑片刻,连忙道:“嫔妾谢娘娘提点。”
“我与你们在华阳宫里同住了两年,即便是迁宫了,也还记着曾经的情分呢。”林媛说得冠冕堂皇,又凑近了齐成玉,低低道:“你们的主意打得不错,但要记着……别和华贵人硬碰硬。”
见过了齐容华和张婉仪,林媛的心绪渐渐平静,吩咐回宫。
初桃愕然:“这……华贵人不找了?皇上也也不找了?”
林媛压下心中烦闷,挥手道:“万事不可强求。华贵人太能干了,咱们硬要压着她,压不住不说,怕是还遭皇上不满。”又回头看一眼亭中的两人:“且看她们俩能不能成事吧。”
回了玉照宫就听初雪禀报朝中事,林媛疲惫道:“不必说了,我知道,是右丞相进言要皇上重查当年华家的案子。”她随即起身,拧眉道:“华婉莹近来几日都与皇后分宠,此前她越级晋位贵人时,我就隐隐怀疑。果不其然,这才多少日子,她就能把母族的案子给翻出来!”
是萧臻在支持华婉莹!
萧臻一直受制与林媛,心中不甘,早就想要再扶持宫中势力。华婉莹一开始就被林媛所救,之后也一直是林媛的人,性子却与萧臻一样是个高傲不能忍受辖制的。萧臻绝顶精明,挑了她出来,至少在面子上不会得罪林媛。
林媛日后还有用得上萧臻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因着一个华婉莹和他撕破脸。
萧臻却是多了一条后路,不必时时刻刻对林媛尽忠、受林媛威胁了。
而更妙的是,华婉莹是华家的孤女,身份卑贱。右丞相萧臻和威武将军华瀛有旧交,身为一个文人,重情重义,在自己成为丞相、位高权重时给昔日的旧友翻案,完全符合文人的清高节气。天下百姓会赞赏他,皇帝也不会觉得奇怪。
威武将军多年前也不过是个三品的边塞守军,并无权势。他死后华家落败,只剩三个儿子被流放边疆,一个女儿没入梨园为舞女——如今华婉莹的三个兄弟的消息也传回来了,她两个哥哥早在几年前就因苦役折磨而死。
剩一个幼子,年仅十三岁。
这样的华家,被右丞相翻案——在皇帝眼里这绝不是什么结党,不过是右丞相念旧情,举手之劳帮了华家一把。
右丞相是朝中栋梁,拓跋弘素日里就十分倚重他,如今看他亲口提了个不算什么难事的小要求,安有驳斥的道理?遂命心腹臣子们去调查十二年前的案子,又接连几日宠幸了后宫中的华氏,还晋封她为贵人。
华家一旦翻案,华婉莹就是官籍贵女,按着律例也该加封的。
拓跋弘又喜欢她,自然该给她的都会给。
威武将军华瀛通敌一案,很快被翻得沸沸扬扬。十二年前因夺嫡的混乱草草结案,如今再从刑部将那些积满了灰尘的宗卷拿来翻看,果然能够找出不少漏洞。
很快,到了二月初一的时候,刑部侍郎高进奏禀圣上,将华家的冤案抽丝剥茧,彻查分明。
高进年过四十,为人迂腐,胜在做事公正、细致。
拓跋弘听着点头,随即下旨处置当年构陷华瀛的臣子们。
冤案一贯为人所关注,但围观群众们只是觉得有趣罢了,华家又不是什么显赫世家,案子翻过来牵扯到的都只是些蝇头小官。其中官位最高的还数着国子监一位姓周的大儒,他和华瀛多年不合,当初趁着机会对华家落井下石,如今被皇帝削了官职赶回老家。
这事儿爽爽利利地给办下来了,以周大学士为首的臣子都撤了官位或贬谪去了边关,当年作为华瀛副将、捏造通敌假证的陈将军被处斩。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物,朝中并没有太大的波澜,杨奇甚至懒得围观告病在家,左丞相在朝堂上捧着地图研究怎么和蒙古瓜分夏国,端旭王等皇亲私下议论着上官皇后的跋扈恶名。
麟趾宫中,华贵人在佛祖神龛面前静默点燃檀香,烟雾缭绕中为死去的亲人祝祷。
宫中焚烧纸钱是诅咒皇族的大罪,无人敢越雷池。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在佛前祭拜而已。
叩拜起身时有宫女捧了妆奁进来,道:“小主换一身妆吧,皇上这几日都宿在小主这里,今日这个时辰也该到了。”
华婉莹点头,散了头发让宫人打理。她深深地吸气,手指缓缓扣紧——父亲沉冤昭雪,这对于皇帝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于她,却是要付出梨园中的十年屈辱、后宫里的一生刀光剑影为代价。
她的三个兄弟被流放后就再也没了消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两个哥哥也都死了,剩下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华家最后的血脉。
她是华家嫡女,这弟弟却是庶出,本算不上多么亲近的。但如今却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想要延续华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侍好皇帝。拓跋弘已经派了人去接回她的弟弟,她心里想着该怎样和皇上求个闲职的官位给弟弟,或许应该先送弟弟去国子监念书……还有右丞相那边,她是瞅准了右丞相和林媛之间的不睦,抓了机会自荐给右丞相,这才给父亲翻了案。日后她自然要为右丞相做事,却也不能过火惹皇帝不喜。
还有慧昭媛……一想起那个女人来,一贯胆大的华婉莹就有一种惊心的恐惧。因着她的背叛,慧昭媛勃然大怒,不知会如何对付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