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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雨如晦(5)

5.北冰洋火焰

“为了你的养育之恩,为了桑柠,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如果你今天对帷源的事情表现出了一点点悔意,我也会原谅你。遗憾的是你没有,所以今天你才会自食苦果。”

过了圣诞节,书淇进入了新的一轮忙碌。他在法国的设计公司做得风生水起,也希望借此行开拓中国市场。自从知道瑷蓁负责宁平项目后,他除了开始关注瑷蓁的生活,也开始关注她的事业。几番视察宁平主楼后,他发现这项设计非常精妙,却又似曾相识,几日后想起曾经在同窗好友史密斯那里见到过。

史密斯就说这个设计非常独到,美观性、实用性、安全性完美结合。书淇当时就很感兴趣,史密斯说这并不是他的设计,他只是受一位中国学者之托完成恢复工作,因为部分图纸缺失了。

想到这里,书淇不禁有些猜想--难道宁平的大楼用的就是这项设计?

想到这里,他找来阿昌说:“你去查查这次宁平项目中标的设计公司的来龙去脉。如果找到这次宁平项目的设计师,就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挖过来,必要时也可以把整个公司买下来。”

阿昌为难道:“如果公司运转正常,股东不会轻易出售的。”

书淇无比坚定地说:“先查清楚再说。必要时我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宁平大楼的面纱终于揭开。剪彩这天,嘉宾云集,热闹非凡。无论达官还是贵人,无不交相称赞,许静如也乐在其中。

这座楼耗资十几亿元,其最外端呈现出流线型,舒展自然。仰望而去,气势磅礴直入云霄;侧目而看,又是金碧辉煌,光芒四射,可谓宁平一大奇观。

书淇坐在嘉宾席上,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耳边不断有人窃窃私语:“长河集团这回又做了一件大事,京城许多房地产企业更加难以望其项背了。”

还有人说:“听说项目是一位不足三十岁的年轻小姐负责的,这位小姐是长河集团未来的儿媳妇。”

……

“瑷蓁小姐真是能干。”阿昌说。

“是啊!得看有什么样的基因不是。”书淇颇为得意地说,“等将来带她回去,咱们公司就不愁没有人才了。”

阿昌指着旁边不远处的人说:“这个就是桑健雄。”

书淇放眼看去,那人头发花白,神色肃穆,脸上却带着病容。

“查他查得怎么样了?”

“他主要做服装的,近期和长河集团……”

书淇伸手阻止他,“我是问和我姐姐有关的事情。”

阿昌摇摇头,“他十多年前搬来北京,不久后生意做大,和太太离婚。瑷蓁小姐考上大学后就搬出去了。”

书淇又低声问:“让你查设计公司的事情怎么样了?”

“这家设计公司注册资本不过五十万元,非常小。其法人代表你也看到了,就是那个又黑又瘦的人。”阿昌指着远处的一个人道。

“设计师呢?”

“没有设计师。”

“没有设计师?那收购难度不大吧?五十万元的注册资本,净资产也高不到哪里去。”

“是的,审计值也不会超过一百万元。但是问题是我和他谈过好几次,他都表示坚决不会转让,即使是我们出天价。”

“他?”书淇不由得坐直身体观察那人。

“以我判断,他的股份是代持的。因为我每次和他谈话他都只是拒绝,完全说不出理由。”

“他叫什么名字?”

“周明辉。”

书淇说:“那你继续查。查出是谁做主,并且一定要找出那个设计师。”

他的目光又扫向别的地方,只见亦轩两边分别坐着桑柠和瑷蓁。瑷蓁和亦轩正在窃窃私语什么。随后亦轩站了起来,走到台边招呼那一群蜂拥而上的记者。

“林亦轩也是一个人才。”阿昌说,“虽然他没太多参与宁平项目,但目前长河集团的规划工作都是他在做,并且在广州的项目也显示出他独到的眼光。”

书淇摇摇头,“他是不是人才我一点也不关心,我来中国绝对不是为了和他抢地盘。当然,他也不能抢属于我的东西。”

仪式结束后,所有人散去,只剩下许静如、瑷蓁、亦轩和桑柠。

瑷蓁的目光仰望着那栋大楼。那栋大楼的主体是一个整体,中间分为两部分,到上端再次会聚。顶部微微向两边张开,远远望去,就像一对相互依偎又比翼齐飞的鸟儿。

看着看着,瑷蓁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听见许静如在和亦轩说:“这栋楼的设计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它一定会成为这一带在全北京的标志性建筑,并且几十年内都不会过时。”

亦轩点点头说:“是的,真正的艺术品永远不会过时。”

“没想到小小的设计公司竟然也能够做出这样的作品,设计者简直是个天才。”

亦轩说:“这也多亏您当初在启动会上给凌小姐的有力支持。”

“还叫凌小姐就太生分了。”许静如看了他一眼,便向瑷蓁走去。

“瑷蓁,今晚到我们家吃饭吧,我正式向你发出邀请。”许静如笑吟吟地说。看到瑷蓁满脸是泪,她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这些日子你长期待在这里,该有感情了。明天我就会召开会议,给你加薪。”

瑷蓁伸手擦拭着眼泪,说:“谢谢您,董事长,不过我不想加薪,如果您真的想奖励我,我想向您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样对您来说很容易对我而言却意义非凡的东西。”瑷蓁的目光又回到了那栋大楼,“当它正式投入使用时,我会告诉您。”

许静如笑着摆摆手,“年轻人啊,就喜欢故弄玄虚。”说罢她伸手招来汽车。

亦轩一转身看到桑柠。桑柠早就收拾好了所有文件,毕恭毕敬站在那里。亦轩说:“我先送桑柠回去吧。”

桑柠看了看许静如幽深的眼光,正犹豫着,突然韩书淇正倚着车窗在马路对面向她招手,“桑柠,我送你回家!”

桑柠立刻像见到救星,欠身向他们告辞:“谢谢,再见!”

那天瑷蓁在林家待了近三个小时,林远峰和亦凡都比她想象的好相处。亦轩和亦凡兄妹不断地相互开玩笑、捉弄对方。瑷蓁的神思不经意地便飞回到十几年前和忱儿告别的情景,忱儿哭成泪人,拉着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可是她还是将他的手掰开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她和这世界上自己最爱也最爱自己的亲人们在一起。但是,只因为自己从小的求知欲太强,结果把所有人都辜负了。

在她内心最深处,这是一个被埋葬的秘密。除了帷源,她从来未对任何人吐露心扉,可是那么快啊,帷源便也同样离她而去。

亦轩送瑷蓁回去的路上,瑷蓁突然问道:“亦轩,你喜欢我什么?”

亦轩转过头。长期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真正开诚布公地谈过。

亦轩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她:“以前帷源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喜欢你什么?”

“他从来没说过。”瑷蓁的头有些痛,“只是,一切就那样发生了。”

亦轩凝视着她,许久后才幽幽地开口说:“瑷蓁,你遇见我,或许是你的缘分,而我遇见你,却是我的命运。”

瑷蓁疲惫地开玩笑道:“真让人失望。我还以为,你会说是因为我很漂亮呢。”

亦轩没有看她,心里却痛痛的,“漂亮那么单薄,又怎么足够来形容?”

汽车一路向前,亦轩没再和瑷蓁说话。他的脑子里浮现着海滩纵身一跳的那个身影,欢笑着追逐影子的那个身影,和他异口同声报出六亿五千万元的那个身影。

或者,就是这一个个影子的叠加吧。

汽车停在了瑷蓁家门口。他转头看向瑷蓁,只见瑷蓁已经睡着了。她的脸侧向亦轩,长长的睫毛合在一起,乌黑的发丝轻轻垂下。

这段时间,她太累了。

这天阿昌一反常态,一进门就大声说:“书淇,有重大发现!”

书淇立刻中止了正在召开的部门会议,一边合上笔记本,“什么事?”

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后,阿昌方才压低声音说:“书淇,上次你让我追查周明辉的事情,今天有了结果。周明辉这个人做事没什么毅力,几份工作都没做长,直到后来进了一家和他的专业牛头不对马嘴的设计公司。你知道这家公司是谁开的吗?郁帷源,也就是瑷蓁小姐原来的男朋友!瑷蓁小姐非常爱他,为了他,放弃了好几次深造的机会!”

书淇一惊,“那他们为什么要分手?”

“不是分手。那个人死了!在一次车祸中死了!”

“死了?”书淇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他学什么专业的?”

“建筑设计。要不然,怎么开设计公司!”

开发完宁平项目后,董事会一致认为集团在北京发展的空间很小了,把重心倾注在南方。年度计划一变,对北方的一些资产开始清理,一些拿到的土地使用权,该转的就要转,该卖的就要卖。以前类似的工作都是银涛负责的,只是最近敏希因为摔跤而小产,为了让银涛照顾她,许静如把相关事宜交给了瑷蓁负责。

敏希对许静如这个决策显然有意见,跟许静如提了两次,都被软钉子碰了回来。她心里不服气,嘴上却不敢再说。再加上刚刚失去了孩子的人对于“失去”异常敏感,几天来她的情绪始终起伏着。住院的时候,父亲带着继母过来看她,嘱咐继母给敏希带这带那,继母都答应得特别爽快,事后送来的长白山人参却变成街头毫无价值的人造参,当晚敏希便将那些东西通通送给保姆带回家去了。

小产后,起初银涛为了应付许静如还做出认认真真关心她的样子,到了后来便恢复了他们原来的生活状况,三天两头便不回家。他们的结合原本就是因为家长安排,敏希也未曾想过定要对方的真心实意,令她难受的是,这场婚姻似乎使他们之间原来的朋友之谊也湮没了,尤其是那天医生告知她可能会就此失去生育能力的时候,她记得银涛原本强装的笑脸瞬间变成了灰色。

在这种家庭里,不用他说,敏希也知道子嗣所具备的意义。

可是,她又何尝愿意一切发展成这样?

“或许是时候去赢得一片新的阵地了。”敏希终究不会认输。为了冤死的母亲、未曾到来就断了缘分的孩儿,还有那个几乎死去的自己。

招标的准备事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阿昌把公告复制,送到了书淇手中。

“书淇,你那天让我关注长河集团有没有大的举动,暂时没有,只是最近会转让一块地皮,并且这件事情是瑷蓁小姐负责的。”

“什么样的地皮?”

阿昌递给他另一份资料。

书淇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把它交还阿昌手中。

“昌叔,动用你的所有力量查探这块地皮的价值。”他停顿了一下,用手指着公告,“弄清楚竞标参与者--并且,无论怎样我们都报名参加。”

桑健雄也很快看到了招标公告。染指房地产一直是他多年来想做却未做成的事情,而今面前却摆放着一次大好的机会,他不由得心动。但由于从未涉足这个领域,他慎之又慎。

在这个问题上,他不得不依赖于他留美归来的助手汪钟伦。汪钟伦可谓年轻有为,三十出头,投奔桑健雄麾下不足三年,却已经帮他做成了四五宗大生意。

“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如果利用好了,宏建的事业就会更加生机勃勃。只不过……”汪钟伦为难地说,“负责这个项目的是您带大的凌瑷蓁小姐。”

汪钟伦虽然到宏建的时间不算很长,对桑健雄和凌瑷蓁的关系了解不深,但是桑健雄和凌瑷蓁不和,和桑柠父女关系淡薄,却是公司上下皆知的事情。

“瑷蓁?”桑健雄开始感到阻力了,沉吟片刻后说,“如果竞标成功,我们可以赢利多少?”

“大胆估计是四千万元,保守的话也不会低于两千万元。”

桑健雄沉默了。他可能为了一年前的四百万元,付出如今至少四千万元的代价。

汪钟伦看出了他的心思,不失时机地说:“桑先生,您可以私下找凌小姐谈一谈。”

汪钟伦的建议是中肯的。但是桑健雄知道,要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谈何容易。想起当初瑷蓁来恳求他抽钱帮助帷源,他拒绝得多么绝情。

但是不管怎样,这次事情关系重大,虽然可能碰冷钉子,他还是要尝试一下。

几天后阿昌带来了消息。

“这块地皮虽然这几年行情不好,但很适合用来建设城市别墅区,如果我们想在中国发展,这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契机。”

书淇静静地听着,没有表示感兴趣或不感兴趣。半晌后他抬抬眼皮,“我姐那边有什么动静?”

“长河集团目前比较低调,许董事长完全不过问此事,是全权移交瑷蓁小姐处理的。”

书淇扔开手中的资料,“这就奇怪了。上次和许静如商谈建厂事宜时,我发现她是一个精明强干又极为谨慎的人,如果这块地真有你所了解的那样大的价值,她没有道理不知道,更没有道理把这种事情避开林亦轩和许银涛这两个自家人而交给我姐姐负责。”

“瑷蓁小姐和林亦轩的关系,或许许静如已经把她视为自家人了?”

“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许多问题,我也说不清楚。”书淇甩甩头,呼了口气。

阿昌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情。根据下面的人的调查说,瑷蓁小姐最近私下见过两个人。一个是叫周经世的市委官员,一个是桑健雄的助理,姓汪那小子。”

“周经世?”书淇努力地思考着,“奇怪,好熟悉的名字。”

“是不是因为你关注北京引进外资的政策……”

“不!”书淇打断他,“我想起来了。他是爸爸的大学同学,还曾经帮姐姐谱写过《蝴蝶姑娘》的曲子!可是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现在会和他保持来往,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谈话结束后,书淇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竞标之日一天天临近,所有欲参与的人基本已经确定。

阿昌向书淇报告完最近的一些情况后,忧心忡忡地说:“现在是这样的局面,我们是不是考虑不要参与……”

“不。”书淇面无表情,连阿昌也无法分辨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越是这样越是要参与,而且我们必须赢得这块地皮,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前几天和瑷蓁小姐私下见面时,她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肯按照她所说的价格参与投标,她就会在建厂的问题上给我们开出优厚的条件,我们没有必要突然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利而非要和瑷蓁小姐对着干,且和她作对的结果还是赔一大笔钱!”

书淇觉得有必要向他解释:“昌叔,你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生意,而是和她保持密切的联系!钱的多少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关心的是她本人。如果我没有推断错误,她和桑健雄正在进行某种交易,而这种交易无论是怎样的结果,都必定将她推向一个很危险的境地。”

他在办公桌前踱步,“我想她和桑健雄之间的关系,不止之前你查到的‘不和’这么简单。你那天说过,她大学期间和毕业后,虽然搬了出来,但仍和桑家保持着联系,偶尔还会回去看看。然而郁帷源死后,她便彻底和他们断绝了联系。何况郁帷源那个小公司会因为百万债务就濒临崩溃?我离开时,爸妈的遗产几乎全部留给了她!此外,听舅舅说,当初桑健雄的工厂几乎濒临倒闭,而十几年间他竟然转道北京,开拓出如此辉煌的一片天下。这期间,他的妻子和他分手,女儿离家,不知道这千丝万缕中,有没有什么联系。”

“你是怀疑……”

书淇点点头,“和她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没有?”

“下周一,正式竞标的前三天。”

“好。下次见到她,你装出很想得到这块地,但要让她看出你实际是想得到在南方建厂问题上更多的让步。然后在她所建议的价格基础上,再增加两百万元制作标书。”

“两百万元就能保证我们得到那块地吗?”

“我敢打赌,在我们增加两百万元后,桑健雄开出的价格和我们会有距离,但恰好会是一步之遥!”

这天,瑷蓁回到家中,发现近日只顾忙碌,家里已经蒙满尘垢,于是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竟然搜出了一张旧照片。那张照片是她、桑柠、叶琬亭和桑健雄还住在南京的小院儿时照的,那是一个夏天,她刚刚以第一名考上岭南中学,全家人都为之而感到愉快。她和桑柠都穿着薄薄的T恤,站在花坛上,阳光从葡萄架上落下来,照得她俩一脸灿烂。

她有些入神。

白天桑健雄来找过她了,对于桑健雄竟然雄心勃勃要自己买地盖楼,她着实意外。许久不见,她说不出自己的情绪,直到桑健雄掏出一张支票递给她。

“瑷蓁,这是你爸爸妈妈当年留给你的钱,这些年我一直替你存着。现在你长大成人,且这么能干懂事,我也可以放心地交给你了。”

瑷蓁静静地接过那张支票,等着他继续说话。

“我知道,你一定一直怪我当年不出钱帮郁帷源的忙。从逝者为大的角度,我当然不应该多说什么。但是我一直觉得他有些浮躁,做不成大事。现在听说你和长河集团的林亦轩走得很近,我觉得这个年轻人就非常不错。你看,你们同心协力,做成了多大的事情,连宁平的大楼都盖起来了。”

瑷蓁仍旧静静地看着他。

桑健雄又开始和她拉起家常,“你现在一个人住吧?怪冷清的。快过年了,回家来吧。”

瑷蓁淡淡一笑,说:“桑叔叔,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谢谢你。现在我有点事要处理,先走了。”她提起包,见桑健雄一脸为难,又说:“你要是想买长河集团转让的地,只要你按照我说的价格,我可以帮你拿到。”

她的神思收了回来,目光聚焦在那张照片上,“为了你的养育之恩,为了桑柠,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如果你今天对帷源的事情表现出了一点点悔意,我也会原谅你。遗憾的是你没有,所以今天你才会自食苦果。”

她把那张照片放回相册,扔在沙发上。

竞标按照预期推进,公开后的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桑健雄开出了很高的价格,却以微弱的劣势输给了韩书淇。

许静如静静地注视着瑷蓁,提包里还装着敏希交给她的瑷蓁会见桑健雄的照片和一摞厚厚的资料。收到敏希消息的时候,她原本以为瑷蓁是要为桑健雄谋私的,谁料到,桑健雄出那么高的价格也输掉了。

这时敏希打来电话,“姑姑,情况怎么样?你一定要阻止,那块地的价值不容低估的,绝不能任由凌瑷蓁以权谋私啊!”

“你放心。价格让我很满意,并且桑健雄在竞标中输掉了。”许静如不急不慢地回答。

瑷蓁比她想象的更令她欢喜。

另一头,汪钟伦也正愤愤地打电话给瑷蓁,“凌小姐,你说我们按照你说的价格就绝对没有问题,我们遵从了你的意思,可是结果怎么会这样?”

“你们也没有按照我说的价格不是吗?你们不是自己增加了两百万元上去吗?可见,你们也并没有信任我。”

“增加两百万元尚且输掉,如果不增加……”

“我现在也很困惑,等我查清楚了,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挂了电话,瑷蓁脑海里千头万绪。她知道桑健雄必定不信任她,在她说的价格基础上增加是意料中的事情,可是为什么韩书淇居然肯花那么多钱买这块地?

“韩书淇,是你自己要往火坑里跳的,怪不着我了。”瑷蓁叹了口气,“桑健雄,算你走运。”

正在这时,瑷蓁的电话再次响起。是许静如要见她。

她一进门,许静如就把那摞材料递到她手中。瑷蓁低头一看,脸色刷地转白了。

“这些是有人送给我的,当做你徇私的证据。”许静如看着她的眼睛说。

瑷蓁迅速反应过来了。幸亏这一仗被韩书淇杀了个措手不及,否则的话,即使她如愿以偿地把桑健雄拉进一个烂摊子里,她也会失去苦心经营起来的许静如对她的信任,那会得不偿失。

她的大脑飞快运作着,“看来,在董事长身边工作,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但要接受您严格的考验,还要时刻提防小人作祟。”

许静如笑着扶眼镜,“是啊,你以后要多加小心。这事你做得很好,不过--我依然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很简单。桑健雄和韩书淇都很想得到这块地,我只需要不断拒绝他们提出的要求就能出现现在的结果。”

走出许静如办公室,瑷蓁长长地松了口气。

韩书淇的行为恰好救了她一回,他非要得到那块地的原因她已经不想深究了。

她走进了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吧。平日里她非常喜欢这里的咖啡,可是今天,即使喝着最熟悉的味道,她也意兴索然。

有一个人在对面坐下了,她厌恶地抬起头,却发现是韩书淇。和上次见面不同,他没有笑。

这可不是什么可能巧遇的地方。

“要喝点什么?咖啡或者啤酒?”瑷蓁静静地看着他。

书淇指着她的,“和你一样。”

瑷蓁冷淡地笑,“你记得上次酒吧里的北冰洋火焰吗?适合我的,不见得适合你。”

服务生上了咖啡,书淇喝了一口,很烫,他痛苦万分地转过头去。瑷蓁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这下是真的笑了。

“你现在应该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了完成有些潇洒的动作,付出的代价却是惨重的。”

“是吗?”书淇不置可否地回答,“你都不恭喜我吗?我们再次合作了!”

“我们并不是协调的伙伴,不是吗?”

“那是。”书淇注视着她的脸,“投入这么大,得到了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地皮,还算是一笔划算的生意。只可惜,很快便有铁路从附近经过,不出四五年就会被征用,只能拿来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是可惜啊!”

瑷蓁不再从容不迫地继续喝她的咖啡了,她惊讶地抬头,“你在胡说些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很清楚。”书淇隔着桌子靠近她,紧盯着她,“明明是个火坑,你却用欲扬先抑的方式引桑健雄上钩,他把你从小养到大,你是在这样报答他吗?”

瑷蓁反问道:“你既然知道这是个火坑,为何还要往里面跳?你是傻瓜吗,还是喜欢玩火?”

书淇一时语塞。

瑷蓁冷嘲道:“我知道你有的是钱,如果你喜欢以这种方式来表示你的阔气,那好,我很愿意和你合作!”

书淇看着她无情又冷漠的表情,很不是滋味,“你想借此打击桑健雄的元气是吧?幸亏你没能如愿,假如你如愿了,光这次的事情就足够让你坐牢了!”

“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干脆打电话报警?”

书淇凝视着她,“我要是真想你有事,就不用等到现在了。放心吧,我不是来害你的,也不是谁派来查你的。我想买你的设计公司。”

“设计公司不是我的。”

“郁帷源的?”书淇仍旧不动声色。

“我不会卖的。”

“人死了,你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还留着它做什么?”

“这与你无关。韩书淇,我和你做个交易怎么样?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有些事情,我也需要你的帮忙。”

书淇微笑着摇摇头,“我和你的脾气一样倔,我只对设计公司感兴趣。你什么时候想好了,我们再谈。”

瑷蓁起身要走,“我不会答应的。”

“别这么快决定。”书淇转过头去,把自己的名片推到她的面前,“我等你消息。”

“原来我看错了,你并不是想展示你的阔绰,而是想做一个救世主。既然你出手那么大方,今天你请客,告辞。”瑷蓁没有理会他的名片,而是举着咖啡向他告别。

书淇一把拉住她,她努力地甩脱,咖啡洒出来,溅到书淇的外衣上,也溅到他的手背上。

瑷蓁转身,本能地要去关心他的烫伤,但手伸到半空却停下了,“你看到没有,接近我只会让你一次又一次被烫到。以后不要再过问我的事了。要和桑柠做朋友,就好好地做朋友,不要让她伤心。”

亦轩傍晚回到家中,林远峰正巧在,便一起聊了聊最近的工作。小凤忙进忙出地准备晚餐,亦轩诧异地问:“今天有什么重要客人吗?”

林远峰呵呵地笑道:“是你妈妈请了凌小姐来家里吃饭。你今天太忙,没有来得及提前告诉你。”

亦轩抬头看墙角的大钟,已经快六点了,便问林远峰:“亦凡不在家吗?”

“哦,她中午出去逛街了。我说让小凤陪着她,她又不同意。这孩子。”

门铃响起,小凤跑去开门,进来的却是桑柠。

林远峰和亦轩的目光都转向了她。林远峰笑眯眯地看着她,十分高兴,“桑小姐,亦凡出去逛街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回来,你在这里等等她,和大家一起吃晚饭吧。”

“谢谢你,林伯伯。”桑柠脱下外套,又转向亦轩,“还顺利吗?”最近长河集团项目很多,亦轩上午去银行谈贷款的事了。

“非常顺利。”

林远峰摇手反对道:“在家里就不要谈公司的事了。桑小姐,上次听你说你会下围棋,不如趁现在亦凡没有回来,和我对弈一局如何?”

桑柠点头,“当然可以,只是我的棋艺在林伯伯面前一定不堪一击。”

林远峰呵呵笑道:“你别害怕,可以让亦轩帮你。你们在公司合作了那么久,我也可以就此检验是否形成了默契!”

当林远峰、亦轩和桑柠在家里愉快地对弈时,亦凡正站在街头,急得焦头烂额。刚刚经过天桥时,她看见一个乞丐在风中瑟瑟发抖,便掏出钱包把零钱全部放在他面前的盒子里。走到出租车站,却发现钱包不在了。

她翻遍所有口袋,身无分文,连坐公交车的钱也没有。

正沮丧着,一辆小轿车在她跟前停下了。车上下来一个青年男人,高高的个子,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微笑着朝她走来。因为天已经黑了,她看不清他的全貌,只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包括哥哥亦轩在内。

他走到她跟前,礼貌地问道:“小姐,请问从这里该怎样上四环?我从没有来过这里,有点迷路了。”

亦凡知道自己的家就住在四环上,答案十分清楚。但因为无法说话,她顿时变得窘迫起来。她努力地在提包里找便笺本,才发现也不见了。

他注视着她的举动,微微惊讶,“你……”

她点点头,看到一抹惊异在他眼中出现,但那不是失望,而是遗憾,那种神情让她的心里涌上一阵前所未有的痛楚。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起字来。写完后,她抬头看他,只见他除了茫然,便是一脸歉意的笑。亦凡以为他该要失望地离开了,然而他却温和地说:“你别着急,我的车里有纸笔。”

他取来了纸笔。她飞快地写下了路线,递到他手中。他愉快地接过去,笑着向她点头,“谢谢你。”说完他又打开车门,发动了汽车。

亦凡突然后悔没向他借一块钱坐车回家,那人的车却退了回来。车窗慢慢摇下,他探出头,“小姐,你是在等车吗?”

亦凡点点头,立刻又摇了摇头。他疑惑地把纸和笔重新递到她手中,亦凡接过来,不好意思地告诉他自己钱包丢了,没办法回家,不知能不能问他借一两块钱。递给他的时候,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想不知道他知道后会把自己当成骗子呢,还是可怜兮兮的乞丐。

那人却打开车门说:“上车吧,我送你。正巧你的地图我不太懂,你可以顺便为我指路,我们一举两得。”

亦凡想也没想便坐进了他的汽车,把人心险恶、社会复杂之类的词语全部抛诸脑后。

这真是一个美妙的晚上。

一路上,她不时悄悄地观察他,油亮的头发,高高的鼻子,大而深的眼睛,深黑色的风衣,灰白色的围巾。那人发现了亦凡在看他,转头笑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亦凡便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下头去。

汽车沿着指示的方向奔跑,很快上了四环。亦凡惊喜地看着窗外,冬天的夜晚,城市的空气中似乎凝固着一层淡淡的水汽,看起来平添了几分朦胧的色彩。雄伟的高架桥,金碧辉煌的摩天大楼,白得像牛奶一样干净的路灯,外面的景色美丽壮观,且不断变换着。这样的夜晚行走在路上,即使是在陌生人身旁,她依然觉得妙不可言,真希望美景一直往下延伸,汽车就随着时针的转动不断向前,永不停止。

半个小时后,汽车稳稳地停在了院门口。那人向她家的别墅望了一眼,又看了看亦凡,微微有些惊讶地说:“真想不到,原来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亦凡冲着他比画了一个感谢的手势。他点点头,正要钻进汽车,铁门打开了,亦轩从里面出来了。他几个箭步走了过来,“亦凡,你去了哪里?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

亦凡惭愧地解释说:对不起,我丢了钱包,没钱回家了。

这时,那个人半钻进汽车的身体又探了出来,亦轩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我丢了钱包,是他送我回来的。亦凡兴奋地说。

“韩书淇?”亦轩诧异道,“你……”

“林先生,真巧。”书淇显然也很诧异,看着亦凡说,“原来你们认识。”

“她是我妹妹。谢谢你帮亦凡。”

书淇的目光落在亦凡身上,“原来你叫亦凡,很雅致的名字,和你本人一样。”

亦凡的脸腾地红了。

亦轩说:“要不要进去坐坐?”

书淇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客套,说:“不客气,我还有事,先走了。”他又特意对亦凡说了声:“再见!”

亦凡举起手,轻轻挥动着。等书淇的汽车驶出了外面的大门,亦轩一把拉着她向屋里走去。他的戒备心更加重了,此情此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韩书淇和亦凡的相遇只是巧合。

进了门,亦凡忐忑不安,母亲却非常温和。亦凡向她身后看去,方才发现家里有瑷蓁和桑柠两个客人。

见到她,林远峰站起来,“我们的小公主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由于亦凡的晚归,吃完饭已经很晚了,许静如要差司机送桑柠和瑷蓁回去,亦轩却自告奋勇地说:“不用麻烦老刘了,我送她们吧。”

亦轩正要去取钥匙,瑷蓁却说:“你今天忙了一天,一定很累,我们自己回去就好。”

亦轩皱着眉,“这能行吗?”

许静如插话道:“瑷蓁说得有理。你今天往返共开了五个小时的车,该歇歇了。”

许静如曾经非常希望亦轩和桑柠能够有所发展。而如今,她却是太害怕了。

瑷蓁和桑柠上了出租车。两人刚开始静静坐着,没有说话。半晌后,瑷蓁开口了,“你和韩书淇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很明显,他对你很感兴趣。”

桑柠淡淡地说:“我和他只是朋友。说起来,他好像更关心你的事情。”

瑷蓁想起下午的事,没有接过话去。静默片刻后桑柠说:“瑷蓁,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瑷蓁“嗯”了一声。

“你爱亦轩吗?”

瑷蓁沉默了片刻,静静地答:“爱与不爱,一切都即将结束了。”

桑柠摇摇头,“真正的爱,永远也不会结束。”

瑷蓁抬起头,目光落在前方,“你如果知道这句话,也就该知道我的答案了。桑柠,我从来没有因为帷源的事情怪过你。之所以我们不能回到从前,是因为在你身边继续生活,我会感到很累。你明白吗?”

桑柠茫然地摇摇头。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也会把从你那里借走的一切都还给你。”

这时,出租车的广播里响起了交通广播台播音员小姐甜美的声音:“今天是一个让人心碎的日子,有位姓陈的小姐早上不幸摔伤了胳膊,她的朋友姣姣给她点播一首老歌表示安慰,祝愿她早日康复,天天开心。在此,让我们大家一起来欣赏这首好听的老歌,《朋友别哭》。”

车里响起那熟悉的旋律。

桑柠和瑷蓁都为之一震。多年前那个相拥而泣的晚上,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那时不论有多么不幸,好像有了彼此,又是多么的幸运。

她们都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桑柠的眼底噙着一点晶莹的泪光,而瑷蓁的,则是那种化不开的、永恒的忧伤。

书淇和长河集团的合作正式提上了议事日程。许静如和一些大股东都有在一两年内整体上市的打算,争取到战略合作伙伴对此大大有利。但也不乏保守派有坐吃山空的想法,长河集团的资金周转出现了一定问题,亦轩也有疑虑。

一向激进的瑷蓁仍旧保持她的风格,力主合作,“资金的问题可以在建工程抵押获得贷款。如果公司明后年有上市的计划,一定数目的开发项目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亦轩第一次和她意见相左,“目前房地产业虽然形势很好,但是这种势头的基础有很多问题,是比较脆弱的,并且对国家政策的依赖性过大。我不赞成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大刀阔斧地开拓我们的市场。如果过分依赖银行贷款,一旦出现资金问题,我们的工程便会有被收回拍卖的风险。”

银涛和敏希也是站在瑷蓁这一边,“市场的挑战和机遇总是伴随存在的。房地产业的前景预测的准确度从来就不会超过五年。如果过分瞻前顾后,很难拓宽市场。”

最后的决议当然是少数服从多数。

亦轩没有多说话。引入韩书淇的投资确实也有可能是长河集团的一次机遇,但如果把这些投资用于置地建楼,集团的资金压力实在太大了。

回到办公室,他的心情沉闷。学了多年的企业管理,他对市场有一种天生的嗅觉。长河集团目前的经济繁荣对经济大环境的依赖性非常强,若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很麻烦。

他坐在椅子上,心事重重。

一杯热气腾腾的乌龙茶摆在了他的面前。他一抬头,桑柠笑眼弯弯。

“有心事?”她问,“还在为股东会的决议耿耿于怀?”

亦轩摇摇头,“没有,他们的决定或许是对的。只是,我觉得公司目前的经济增长方式过于单线条,比较脆弱。”

“房地产企业本来就是靠市场吃饭的。你别想太多了。”

亦轩一笑,看着桑柠说:“最近你心情不好还去顶楼吗?”

桑柠摇摇头,“最近没有心情不好,何况,我也不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去顶楼的。”

“那你陪我上去看看吧。我也好久没去了。”

站在顶楼的天台上,亦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看,”他指着窗外的高楼,对桑柠说,“这么多人,这么多楼,多少个企业才能盖起这么多的房子。”

“是啊。”桑柠静静地说,“其中你又认识多少人,又有多少楼是长河集团盖的呢?比起人来,世界实在是太大了,那么多的责任,那么大的压力,又岂是一个你所能够承担得起的?”

亦轩点点头,“你说得对。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做到呢?”

桑柠仍旧平静地说:“不是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而是没有人真正愿意那样去做。正因为如此,这些高楼大厦之间,埋葬了多少年轻人意气风发的梦想。”

“你的梦想是什么?”亦轩好奇地问道。

“我的梦想,就在这车水马龙的水泥森林之间。”桑柠站在栏杆前,马尾辫被绚烂的阳光照耀得闪闪发光。她的手扶住栏杆,目光注视着远方。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像一棵树,不移动也不摇摆,只是静静地立地生根。

“你的梦想,似乎永远也不会被吞噬。”亦轩说。

“你的呢?”

“很久以前就深深埋葬了。”

桑柠走到他身边,“亦轩,梦想是棵常青树,永远都不会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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