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直没有想到过,在这生长着如此茂密牧草的草地上、河沟里也会有黄金,黄金把四面八方的人都吸引来了。在聚集了很多挖金人的地方,没多久就有了一处临时性的汽车站,人们要上下车也方便。
他不在草坝上挖黄金,也不去水里淘沙金,他也来了。
“买不买金子?”耳语似的。
扭头,一个汉子奇瘦,浑身上下脏,且散发着一股不好闻的气味。
“金子?在哪里?”
“你来”依然是耳语似的。
残墙的转角处。来这里挖金的人把垃圾都朝这里倒。在这个好臭的地方,没有第三个人了。布包一层层揭开,最里面还有一层红布包,再揭开,摊在手心里是一小撮、几根手指头便可捉完的东西。大一点的如辣椒籽;小的如针尖。闪着暗黄的、沉甸甸的光泽。这就是这地方产的金子了?记得有人说过,真正的黄金并不十分灿烂,耀眼。眼前的金子就是如此,它甚至带着晦暗而沉重的色泽,那么,这就是真正的黄金了?
他有戒心。“知道不?这是犯法。”
“所以我怕……”
“为什么不拿到银行去,既然怕?”
“银行?好远的地方。再说,我有急用,老婆孩子都病了,缺钱用。今天,我连早饭也没有吃,你发财,我解困,怎么样?”
脏!破!瘦!模样倒像是吃尽苦头、终日辛苦的挖金人。何况,这一脸的焦急,还有这说话诚恳的神态。
不过,黄金是国家收购的东西,私人之间的买卖……
见他在犹豫,汉子说:“喏,这起码是值三百元钱的沙金,你有心要,给我两百元钱就行了,你看看,我这倒霉的,等钱急用……”
记得妻用极其羡慕的口吻谈起过女伴有一件金的什么戒指,只有刚好能糊口工资的他不能不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眼前却有……黄金!
“你还是嫌贵?”汉子倒像是极能洞察人的心理活动的,就不停嘴地说下去:“说实话,上哪能里也不可能找到这样便宜的事了,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柔,男人嘛……”
男人怎么了?唉,金首饰!
汉子还在进攻:“唉,唉,那,你出个价,只要不是太亏我了。算你行了个好,救个急。说吧,说个价,帮我一个忙……”
“一百二十元”分明要点开玩笑的成分。不过,要是真能买下来呢?一百二十元钱,应该买多少金子?没经历过,心里没底。
“唉,你这人,心也真狠,怎么就一百二十块钱?到哪里去找这样便宜的,无论如何,是少了点。”汉子的眼里分明有火星跳动。
其实,他口袋里只有七十元钱,真要买,还差五十块。
这时,那位又是驾驶员、又是售票员的人拿着他那个话筒在大声喊:上车了,上车了,都请上车了,要不然,只有等明天了……
他拔腿就跑,瘦汉却一把拖住他:“就依你,依你,我这人从来都是倒霉的,就依你,怎么样?”
“可是,我,我实话告诉你,我只有七十元钱,就七十……”
交易进行得如同电光火石一闪,很快。
……旅舍的灯光下,他兴高采烈地对同车的一位熟人和另两位不熟的人说:“今天,小赚了一笔,一笔小财……”
六只迷惑不解的眼睛。
他把布包放在桌子上,一层层剥开。那一小撮东西闪着昏黄的光。
“假的”老者扫了一眼,不屑地掉转头,朝灯光不及的暗处吐了一口痰。冷冰冰的两个字,斩钉截铁,像是在刚燃起的火炉上倒了一盆冷水。“假的”,老者声音更低,好像还有一声冷笑。
“你怎么看出来的?你怎么知道的?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说?”
老者牙痛似的“嘶”了一声,往床铺上一躺:“凭什么?就凭我在这条路上跑了几十年。我凭什么?我需要凭什么?我什么没有见过?真的,像你这样的,能得到?”
“别忙争”熟人出来打圆场“拿盒火柴给我”。
熟人很有闲心地、小心冀冀地把那一小撮东西放在桌子上,拼成了一个小小的桃子一样形状的花样。他是在把那一小撮东西拼成一个“心”的图案。老者也凑上来,从自己的打火机里掏出来浸透了汽油的、发黑了的棉花,竟刚好把那一小撮东西盖住。
“唉,人啦人……”熟人“哧啦”一声点燃了火柴。
火光过后是好长一段时间的黑烟。黑烟散尽,那一小撮东西暗黄沉重的色素也消失了。桌上,是一个焦黑的“心”的图案。
满室嗟呀。
他的心也颤抖了。可是他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破口大骂那卖金子的骗子。他想起了瘦汉眼里跳动的火星。他知道,那瘦汉的得逞,也不过是恰好碰上了另一颗同样贪婪、自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