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首)
商略
夜宿凤亭
空山灌满了狗叫
唯一的山径,虚弱于月初的昏暗
我们猜着,还有谁要来?
还有谁正在路上?
茶多了就睡不着
夜深了,就没有什么好看
不妨谈谈山水,谈谈
过去有谁来过这里
又离开了这里
比如双雁送来了死去的故人
虞仲翔在山巅大兴土木
为了吸引并不存在的凤鸟
后来他去了南海
缺席可以营造空间
话题可以是隔云,也可以是渡水
还有真切的板屋和柴门
这是我第一次来凤亭
坐在漏风的小桌边
谈完山水,就玩一种
叫作翻黄龙的骨牌游戏
输牌的人去山下拎水
后来输牌的人越来越多
桌边只剩下我一个人
怀胡斯厚
我要的不多,因为可选择的太少
今日之寡淡,来自往昔的匮乏
今日之无所事事
超过了我曾经想要
我坐在桥墩,麻鸭已非当初
垂钓老头拎起的鱼儿
也非当初,阳光下鲫鱼甩尾
是欢快还是悲哀?
我们知道,每一次咽下钓钩
都是心甘情愿。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们应该谈谈沧桑
世间只有人情一直未变
只有死者安慰着生者
你死得早了些,但也不是件坏事
过去的世界干净得只剩下离开
小镇边缘是更小的
小镇汽车站。候车亭条凳上
题写着离别的句子
过去的世界干净得
只剩下离开
我想说,过去并不很多
回忆像一幀素描
所有无关紧要的点缀
用阴影来代替——
消失的沟壑,岸边的水泵
那年表弟决心离家出走
他在车站边的小河里
洗好自己的汗衫,晾在皂荚树上
他找到了一片阴影
走进去,然后消失了
希望这样一种纯粹的阴影
连离开都不再需要
干燥的汗衫飘荡的树枝上
如果我们还有什么愿望
那么在阴影的中心
只留一根干净的条凳
在开封桥
是午睡的小院柴油机,
还是锤子敲在
什么样的铁板上?
有些事,你听得到却看不到
盛开的广玉兰散落
城南的每个角落
它们的白花并非讨好
而是悼念逝去
我不写诗的时候
看挖掘机在河边劳动
它举着淤泥转身
如老人般小心翼翼
我也曾这样劳动
这样小心翼翼
但不艰辛。我知道这样
并不能算作艰辛
在这貌似变暖的
天气里,充满了沉默和寒意
真的艰辛,还没有来到
但正在路上
送丕大基归佛陇寺
未到晚春,院子就不会这样深暗
早晚也不会如此无聊
在天界寺,我住了六个月
每天都在钟声里睡去
我已习惯所有的不适应
就像把钟声看成一种安慰
把干净的桌面看成
一个无人问津的池塘
送与不送,或者送到哪里
我们都没有想好
离开的未必都是解脱
留下也未必是受罪
想起昨日中夜
我醒来,走到了庭院
看阶沿的石榴花
花落了,可以再开一遍
你离开这个寺院
就去另一个。很多事情
在我们没有想好之前
都已有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