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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过冬门(4)

迟万华左眼皮猛跳了一阵子。她打电话给杭鹏,关机。真是自讨没趣,站在镜子前甩甩头发,迟万华看到的是一个委曲求全小媳妇的模样。她恨自己这样,没良心的男人,去牵记他做啥!她努力使自己在床上躺下来歇息。蝈蝈瑟缩在笼子角落里,“唧唧”“唧唧”,很小声地鸣叫,似乎想和她有个交流。她轻叹了口气。蝈蝈停顿了一二分钟,仿佛通了人性,感受到她的忧伤,“唧唧”声也显得愈加轻缓。迟万华叹一声,它唧一声,反复来回了几次,迟万华找到了小小的乐趣,“噗嗤”笑出来。天又黑了,她又忍不住愁绪满怀,杭鹏啊杭鹏,怎么总是在外面野?快回家来吧!

一直捱到第二天早上九点,手机响了。并不是杭鹏的声音,一个陌生男人,严肃简短,通知迟万华和杭木匠去派出所。迟万华一阵心惊肉跳,双腿发软,不晓得发生了怎样十万火急的事。杭木匠一言不发,额上的皱纹好像是自己用木刻刀一条一条精心雕琢出来的,他拍拍身上的木屑,跨上摩托车。眼前的摩托车锈迹斑斑,可一点不减英雄气概,它是家里的功臣,风里来雨里去,全凭着它扛着一百多张长条木凳到各个集市上兜售。

现在,迟万华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样坐上去,侧坐?正坐?杭木匠一把抱起她,让她侧着身子抓紧他外套,容不得她有什么犹豫,加足马力风驰电掣赶往镇上。

呼呼风声掠过,迟万华眼皮颤抖,风太急,眼泪也吹出来了,一滴,又一滴,她惊惶地死死抱住了杭木匠,感到纯粹的恐惧。

果然,出大事了。

杭鹏蓬头垢脸,像只害了瘟病的三黄鸡,歪着头打不起一点精神,靠在拘留所的墙壁上抠石灰。迟万华又紧张又愤怒,但不晓得前因后果,只能扯住杭木匠衣角,期期艾艾地等待警察叫唤。

嫖娼罪。性质恶劣的是杭鹏居然嫖了个幼女!

据窝点的老鸨录口供交代,几天前,杭鹏喝了很多酒,头发苍黄,趔趔趄趄到了事发点,很牛逼地嚷着,“给我最年轻的小姐——越年轻越好——他妈的——最好是处女!”老鸨晓得他喝多了,就嘲笑他:“你有多少票子,先甩出来瞧瞧!”杭鹏倒是一点也不含糊,从皮夹子掏出厚嗒嗒一叠钱左右摇晃,钱洒了一地。

新到的坐台小姐小雪,连蹦带跳跑出来,说:“我来我来!我最年轻,我刚满十八岁!”老鸨还有些犹豫,这小骚货倒真会自我推销。小雪往里间转了一圈,就变了个模样,头戴着宽草帽,帽子上装饰着粉红缎带和一把雏菊,笑得狡黠又放肆。杭鹏两眼发直,气咻咻地,都等不及老鸨在场,抓住小雪,扯掉雏菊,扔掉帽子,硬生生扒她衣裳。

好了,现在好了,派出所民警把小雪身份证一翻,才十六岁!

迟万华耳畔嗡嗡作响,只觉天旋地转,幸亏杭木匠在身后一把推住了她,好不容易找了个椅子瘫坐下来,呆呆地目视前方,一句话也说不出。

令她崩溃的另一则消息是,杭鹏在十九岁那年就因为嫖娼罪被派出所拘留罚款过。有案底的人再出事,罪加一等,除了罚款,还要劳教一年。

“事情就这么多,”民警手一摊,“你们家属回去好好动一下脑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明天早上来交处罚金,劳教一事等通知。”

迟万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杭木匠带回家的。她好像晕倒了,沉重的头垂向前搭在胸口。贴近身体的胸罩凹陷下去,像坏掉的雨伞。就连眼睛也变成了玻璃珠子,如布娃娃长睫毛下灰褐色的两粒,不见一点活气。摩托车穿过一片榆树丛时,光秃秃树木架满了陈年乌鸦巢。一群乌鸦猛地飞出,如一堆可怕的虱子。

杭木匠拍了好几下迟万华的肩,她才悠悠缓过气,哇地一声哭出,单薄的身子剧烈抖动。杭木匠挪动屁股,他的手满是老茧,触在迟万华身上,毛刺刺的。他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伤心欲绝的媳妇。杭鹏奶奶已经回房间了,并不晓得什么,在隔壁把电视机声音开得异常响亮。哎,电视里的人也在哭,撕心裂肺,嚎啕大哭,迟万华只是黯然垂泪,但也觉得气息奄奄,人生无望。

“这小畜生——”杭木匠牙齿缝里恨恨地抖了几个字。

迟万华一点米水也未进,想死的心都有——黑夜漫漫,难道她真的在武陵村守活寡,被人讥笑嘲讽?张大勇老婆最是恶人,她明知道杭鹏是这等货色,还牵线做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怪自己瞎了眼,轻易应承了婚事,从一开始就反被杭鹏看轻,以为她是什么?是鸡?是靠身体吃饭的?呸!她真想把他眼珠挖出来,让他清清楚楚辨识,她从来都是干净的!嫁了他一个男人,身体只被他睡过也好,欢爱过也好,蹂躏过也好,总之,只是他一个男人的!哪想到——

天亮了,杭木匠大概头一次进儿子媳妇的房间,闭着一只眼睛瞅。“唧唧唧唧”蝈蝈在笼子里拖长声调猛地叫唤起,给了他一个惊吓。管不了,管不了什么蝈蝈不蝈蝈了!他哆哆嗦嗦从裤腰地方抠出两大把钱。钞票沾着木屑的气息,捆得结结实实,有些纸币四脚翻翘,颜色陈旧。磨叽了半天,杭木匠说:“我卖长条木凳,一生也就这么多积蓄了,这里是整两万元,你都拿去,去派出所多说点好话,千万别让小畜生进劳教所去丢人现眼。”

迟万华对木讷的公公连连点头致谢,泪眼鼻涕齐涌,将两叠钞票沾得黏糊糊的。

幸好,老鸨强调幼女自己谎报年龄,害得她也上当,否则,哪能昧着良心干这档活儿?杭鹏也因此性质变轻了,一般性嫖娼,处理结果自然不一样。迟万华揣着公公的血汗钱递到派出所窗口时。哪有不要的理?阎罗王见到孔方兄,总是眉开眼笑呢,所以未过十天,杭鹏趿拉着鞋子,吹着口哨,吊儿郎当推门进院,浑身轻松得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9、

夜间的田间小径,像一根松懈的裤带弯曲于黑暗的原野。

因为杭家是武陵村最后一户人家,推窗就可以闻到秋夜特别的气味。田野里昆虫的鸣叫仍此起彼伏,但程度明显降了下来。迟万华身体和情绪也渐渐缓了过来。睡梦中她伸出一只脚,碰触到杭鹏的腿,他缩了下,避避开。迟万华想,他大概多少有些羞耻感的。

两人同睡一张床,同吃一锅饭,却都咬紧了嘴巴不说话,好像谁先开口就会败下阵来矮人一截。唯有床头的油绿大肚蝈蝈,顶着细长的大触须,唧唧唧唧叫个不停,迟万华真以为它有段时间要死了,——枯萎、憔悴、气息奄奄,真弄不懂什么力量又让它还魂了,还越叫越起劲,在笼子里欢快地蹦跶。它好像是一个评委,在考评他们俩之间到底谁更有耐力。

终于有一晚,杭鹏熬不住了,讪讪地,赔了个笑脸。一笑泯恩仇。两口子开着窗,在秋夜稻草鸣虫的气味中找到了施力的突破口。迟万华觉得自己全身的器官在打开,在上升,在云雾里飘摇,这一次,她有了愉悦的感觉。村庄里一开始是一只狗在叫,后来,很多只狗的声音唱和在一起,她想,人生可能就是这么回事,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再怎么龌龊的事都能消解——她认了!她的长发飘动起来,身体的曲线由灯光折射到墙壁上,婀娜多姿,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妙。

杭鹏拍拍她的屁股,说:“我是嫖客,你是鸡,十分对等,很好!”

迟万华顿时脸色煞白,一盆污水浇得她发寒。她抬起屈辱的眼神,杭鹏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抓起裤头套上,冷笑着说:“装,装什么装!不就是一回事?我倒霉,老被人逮着,你本事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现在好了,我们凑在一起,可以名正言顺——一个卖淫,一个嫖娼,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你说,这是不是天作之合?”

迟万华只觉脸上被人掴了几十下巴掌,火辣辣地生疼,眼冒金星,气得发颤。她伸出手,摸到橱柜上一把剪刀,凌凌寒光给了她勇气,对,她想戳死这个翻脸不认人的畜生、禽兽!她颤巍巍地还没来得及用力时,就被杭鹏钳住了手,“要作死了,你这个臭婊子,想谋杀亲夫!反了,反了!”他咆哮着,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对着迟万华拳打脚踢,迟万华嚎哭起来,凄厉尖锐,刺破了夜空。

小夫妻半夜里大吵一场,恶言相向。人声、鸡犬声、蝈蝈声混杂一起,如出殡时的军乐队吵得沸反盈天。杭家另外两个人面面相觑,急忙披上衣裳来劝架。小两口吵在兴头上,哪听得进他们的话,越吵越凶,最恶俗的言语都脱口而出。隔壁人家纷纷亮灯,有的站在阳台上瞭望,有的索性跑到杭家屋檐下听隔壁戏。真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杭木匠实在憋不住了,恨得青筋直暴,他二活没说,返身找来一把雪亮的斧头,狠狠劈向衣橱柜——柜开木屑飞溅,现场的人都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晓得杭木匠还会干什么。

“吵——你们再吵!整个家——也会这样——散架!”杭木匠吁了几口气,猛地吐出一口带血丝的浓痰。

一场恶战就此歇脚。只是杭鹏浪荡无赖惯了,并不识老人的辛苦,天亮时又不见踪影,一连三四天。迟万华灰了心,也似一只蛤蟆有气无力瘫趴在床上,等到焦渴时才懒散地起身寻个米汤下肚。

迟万华摩挲着瘪塌塌的肚子,抽抽搭搭,已经哭不出眼泪。找个合适的机会,她是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武陵村,哼,想想真是一场荒唐的梦!秋风刮在身上,冷得让人直打颤,她想好了,要走的话,不是这个时候,不在秋天,不在冬天,

熬!熬到花红柳绿的春天,什么都蓬蓬勃勃的时候,她也应该恢复了元气,会像一朵艳丽的石榴花,让每一片叶子散发出迷人的芳香,她要积上厚厚一沓私房钱,然后扛上她的皮质理发箱子,到其他地方重操旧业。

恨张大勇老婆吗?迟万华在心里问过自己很多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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