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号是开启任何一门学科的钥匙——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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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下岗内退被《生活报》聘为临时记者,没有底薪,一切均按稿件录取量发稿费。成为自由撰稿人。即当了小报记者,当然得出去采访。报刊业这几年百花齐放,竞争十分激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党报,政府机关报来头硬,上边叫不许摊牌,不准强令订。下边阳奉阴违,道理很简单,不强行安排订就很少人愿意订,岂不灭亡。六一曾见一基层宣传干事为完成计划上门要企业订廿份,对方见是政府官员,不订怕以后不好办事。订吧,自己厂小,除临时工外,正式坐办公室的只有5人。私营企业嘛,老板也是要干活的。只好答应每人一份订5份,至于学校、机关则是下指标,不订别想过关。而六一参于的《生活报》则完全是自凑资金,自己发行,困难很大。但也有一点好处就是没拿人家的钱手不软。六一根据主编的指示采写百姓生活。这天听说七盘乡的老汪来找自己。老汪是跟六一同一个厂的老工人。家就安在工厂后边的农村,老婆是农民,儿子还在读中学,一家三口只有老汪妻一个人的地。老汪下岗就去蹬三轮,老汪在部队干三年转业到工厂的,在工厂一干又是20年,这回下岗一刀切拿1.2万元刚好买一辆三轮车。这三轮车不是什么嵌金镶银的,也不是什么最新型、最先进的原子发动,而是很普通的铁巴做的人力蹬,满街跑只不过改装一下,上面加个遮风挡雨的顶子,染了色倒像一顶轿子。三轮车并不贵,原价不过一千元,何以彪升十倍价呢?奥妙就在牌照上。没有牌照就是黑车,黑车是不能上街的,一旦发现不是罚款就是收车。所以贵就贵在这牌照上。虽然贵点总比租化算。租,车是人家的,刮风下雨出不了车仍然要交租车钱。因为租车不是按年算也是按季算,最孬也按月计算,每月交钱,细水长流,一二年算下来可买一辆有牌照的三轮车了。还有一点私心,就是当惯了工人,被人使唤大半辈子。买一辆属于自己的三轮车,大小也是一个老板,哪怕小到不足挂齿的地步呢。老汪牙一咬,用半辈子的血汗钱换一辆有牌照的三轮车,做着和当年老舍写的《骆驼祥子》中的祥子一样的梦。由于高价买的车,老汪头格外爱惜像对仙人一般。下雨路烂,拉起客人宁愿自己溅一脚泥也要选好路让两车轮过。太阳大了,宁愿自己光头脑也要给三轮车套上罩,每天晚上收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用布巾给三轮擦泥、洗澡、上油、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连老婆都吃醋说,老汪对待三轮车比对婆娘都要好十倍。对此老汪“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开始老汪生意不错,人又和气,车又漂亮,挣的是现钱,每天早出晚归,虽鞋子蹬烂几双,人跑瘦一圈,可每天有几十元收入比原先在厂里干还强一些。最高兴的是每天晚上老汪头揣着大大小小的毛票,钢崩如同怀揣世界江山一般,哼着五音不全的调“叮叮当当”打着车铃回家如同凯旋而归的将军。不时给妻子扯点花布,给女儿汪响买点儿糖,一家人其乐融融。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老汪“幸福”生活没多久就又变了。牌子价高,车管部门为了创收,开始大量卖车牌子,如同大量印纸币一样,造成“车贬值”,反正现在农民工进城的多,工人下岗失业的也多,美名其曰:扩大再就业门路。小小的雨城由原来的一千辆三轮车突然增加到五千辆,车价不变。看起来增加4千个就业岗位。即好听又收钱,可实际上,雨城只有十万人,三轮车市场就只有这么大,以前一千人拉,每人每天干十二个小时可以挣五、六十元,现在一下增加四千辆,满城撞车的都是三轮车。坐车的人总数没变,而抢饭碗的人则多四倍,这道小学生都懂的算术题被有关部门官员玩得风车般转。名利双收,蹬车人一多,恶性循环开始,互相压价,互相攻击,相互打斗常常发生。文明的大街不时演译一幕幕“武打戏”。有的地段时常发生三轮车阻塞街道,车比人多的混乱场面。这些也难不到官员们。脑筋一转,计上心来。每辆车不是都有编号么,那就叫单号上单日,双号上双日,一个馍馍砍成两半不就成了。即让你有点活干,又保障你的良好休息。一切都为你们的健康着想啊。这样老汪头一个月只能干15天,活少一半,钱更是少了一半的一半。而正上中学的女儿汪响正需要钱,这两年书学费一个劲的彪升。从改革开放前每学期5元10元到现在2000~3000元,不是翻两番,而是翻百番。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中国教育收费增长更快的国家了。教育作为产业,的确很有特色,这大概就算中国特色吧。为了供女儿继续上学,老汪头泪眼汪汪蹬车,以前蹬八个小时,现在要蹬12个小时,甚至更长24小时,每一分钟都不放过,以前天一擦黑就往家赶,现在常常通夜不回家,半夜三更都在街上游荡,寻夜不收的人。现在城市发展了,有钱人多了,过夜生活的人也多了,老汪头就拉过一个特殊的客人。那是一天下雨,老汪躲在别人家屋檐下打盹,突然听到一声“三轮”睡意顿消,抢在几个师兄前面,抢先蹬到一家夜总会门前,只见两人扶一大胖子上车,立即又缩回酒楼。老汪问客人:“先生到哪?”回答虽说模糊也干脆“西门上”。此处是东门,从东门到西门有三里,老汪这才披好雨衣,给客人挂防雨帘,朝西门蹬去。西门在上,东门在下,从东门往西门蹬,是上坡比较吃力,特别是蹬了一天,年岁也不饶人,40多岁了,身体也不是特别好,身上有曾为抢救工人而负的内伤。但此刻,有活就有钱,有钱就是福啊。脏点、累点怕啥,工人阶级从诞生那一天起不就是苦力么!汪老头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地蹬,车子跑了一天,气也不足,看来人比钢铁、橡校经磨啊。咋这么沉重?这胖子少说也有200斤。也该吃点东西,为了省5元钱,少吃了一个馒头,硬是假不得,你骗肚儿,肚儿也骗你啊。虚汗混合雨水往下淌,过了中大街,便是西大门,进入西门上的地界了。老汪头掉头问:“先生,住哪?先生?住哪?”“噢,朝前走,一直朝前走”。老汪用足劲朝上蹬,蹬了一半,又调头问:“到了么”?
“朝前,一直朝前,不少你一分钱,走就是了嘛”。胖子在帘后回答。老汪又朝前蹬,一直到西门尽头,是一个厂门口,朝左是上飞机坝,朝右是青衣江公路大桥,往哪儿呢?老汪头问:“先生,朝左还是朝右?”
“朝左!朝右就是右派,右派份子该死”大汉酒气冲天,隔一层布帘都嗅到酒臭。朝左,那是爬山,上山一里。30~40°的坡,老汪蹬不上,冒雨下来使绳拉,一步、一步……雨不大不小,不紧不慢的下,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黄丝丝的像一帘金黄金丝带,亮闪闪。而在水银灯则亮晶晶如同洁白的粉丝从天降。在黑暗的阴影中如一条条鞭子,抽打地上湿漉漉的水泥地。在昏黄的灯光炫下把人影拉得一会儿粗短,一会儿细长,像哈哈镜中的怪物。就是这个怪物为了女儿的书学费,半夜还在拼死老命的干,累了喘口气还得拉,钱不是好挣的,就是用力气,用汗水用生命时间去换。流了多少汗,才拉上顶,又问:“先生,你的家住哪里?”连喊三遍,不见回音,揭开雨帘一看,胖子呼呼睡着了,老汪头没法,把他摇醒,再问,回答依旧是:“在前面,一直走。”又爬上车蹬起来,再蹬就是郊外,连工厂都没有的农村公墓、火葬场。老汪发觉不对劲,停在一家厂大门外换口话说:“老板,你家到了吧!”。
“哦,我看看。”说完揭开帘子一个窜窜,不是老汪扶住早跌在水坑里。胖子睁大醉眼看了半天说:“我家大门没这么大嘛,我家搬到哪儿去了呢?……”,酒喝多了,一遇风雨便大张嘴:“哇”,一声吐一大滩,臭哄哄的,吐了这胖了瘫着一团,倒在工厂门口起不来,老汪头问:“这里是不是你上班的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