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相似,岁岁不同的雪花又飘洒了一夜,来不及消融的积雪就这样又被覆盖上一层。
杜府里,一个侍婢又静悄悄地往火炉里添了几块木炭,使得那床上的男人能睡得安生些。
事实上,男人似乎并没有真正的睡着,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忽地睁开眼,眼神里有什么心事一闪而过。
“老爷,您醒了。”
正在照看火炉的丫鬟急忙走上来,示意要帮他更衣。
“不用你了,下去吧。”
男人揉了一下太阳穴,挥了挥手。
“是。”
丫鬟悄悄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如今皇上已对他和楚逸云已有了防备之心,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必要继续扮演这平章政事一角的必要,待在宫里能最快获悉完颜璟的动向,如果离开了——
杜千夜将几缕凌乱的青丝别于耳后,接着有烦躁地散回额前,忽然听到了几点敲门声。
“进来吧。”
杜千夜道。
“主人!”门口闪进一个身穿黑衣,头发高高竖起的胖女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凌香苑的丽娘。
“可是查出了楚逸云身边的高手身份了?”
杜千夜半躺在床上,用手支住额头,乌黑的发如瀑布洒落下来,邪气的脸上带了一丝慵懒。
丽娘似是想帮阿寒开脱,小声道:“那人名为楚蓝,是楚逸云的长子,武功高深莫测,寒姑娘两次失手都是因为势不能敌。”
“据我所知,楚逸云只有一个儿子叫楚涟灏,是他妻子墨溪所生,这楚蓝是何人?”
“楚逸云自称楚蓝是他在外的私生子,因为怕有毁自己清誉,所以一直未曾相认,却不知道为何近日竟承认了二人的父子关系。”
“有趣,但他为何要掳了阿寒?”
“这个属下不知。”
“得了,因为楚逸云的关系,最近凌香院闭门那么久,你回去打理一下,重新营业吧。”杜千夜挥了挥手,示意丽娘撤离。
丽娘人刚走,敲门声再次想起来。
“进来吧。”
“老爷。”一个端庄华贵,姿色貌美的二十岁出头的女人款款走了进来。
“夫人以后不必这么起早。”杜千夜并没有看她,语气也不冷不热。
“老爷起早赶着上朝,雨韶怎可贪睡不起,来,我服侍您更衣。”
女子并没有尴尬于男子的无情,毫不掩饰眼里浓浓的爱恋,提着繁琐的官服为他细心地穿戴着。
简单的和夫人吃过早饭,杜千夜坐了轿子往皇宫去了。
府门外,站了那个绝色的丽人,待他走远了,她的脸上才泛起一丝悲伤。
嫁于她的夫君几个年头了,二人在外人面前相敬如宾,琴瑟和谐。只是,谁又知道,她至今都还是冰清之体,那个男人竟不曾碰过她。她曾想兴许是她不够美丽,他有别的意中人,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见他有纳妾之意。一时间即放下了心又揪住了心。
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甚至并不了解他。
一晃冬月已过,腊月的天更是寒气逼人,路边的冻死骨也愈有增长之势,但两侧的青楼却一片莺歌燕舞,暖意融融。
凌香苑之前涉及刺杀朝廷重臣之事被查禁了一段时日,此刻已消除了嫌疑重新开业,继续以奢华的投资赚取最高的利益,充裕了曼华宫的使用。
楼阁之上,一着了雪白长袍,云袖描金,裹了长绒银狐披肩的俊美贵气的男子调了调琴,手指轻轻抚动,一曲宁静飘远的曲子细细道来。那如诗如画的一幕吸引了无数的女子注目,包括经过的男子也偷偷打量了几番。
“楚蓝兄,你这倒是为凌香苑做起了临时杂役,没事来担当个琴师。”
突然一个穿了鲜艳的大红色袍子的男子走上前来,满面含笑,年轻帅气的脸上带了一丝轻佻的玩味。身后一同前来的还有两名男子,一个看似温文尔雅,器宇不凡的蓝衣青年,另一个男子则看似放浪不羁,率性而为,穿了一件精工刺绣的黑色袍子。
“我也是前来探望师妹,随性弹个曲子罢了。你们三个今儿个倒有空来我这寻开心。”蓝说完,搁置了古琴,站起身来,含笑将三个男子迎进了一处房间。
“就是听说你有个貌美的师妹在此,我们三人是来一亲芳泽,哦,不,是一睹芳容的。”黑衣男子说完,拿起扇子装模作样的扇了扇。此人名为王骏,太尉之子,在京城里以顽劣著称。一旁的蓝衣男子见状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注意自己言语的冒犯,笑着道:“王兄他随性惯了,说话没个正经,蓝兄莫要和他一般见识。”该男子则是现任的右中郎将,名为谭月尧,比一般的年轻人多了一丝淡定自若。
蓝的脸上依然浅笑如初,不给人看出一丝情绪,转过脸看向那红衣男子,“许兄莫不是来听在下弹琴的?”
“哈哈,蓝兄你倒是取笑在下,许某一介粗人,哪有如此雅兴。这赏人也好,赏乐也罢,我可不及他们二位在行。”红衣男子名为许彦彬,京城第一大商户的年轻老板,一双睿智的眼睛扫过三人,轻笑一声,道:“难得咱兄弟四人聚到一起,今儿个大家只管尽兴,这顿我请。”
“哈哈,财大气粗,不过我喜欢。”王骏说完,拍了拍许彦彬的肩膀,毫不客气地又是点菜又是招呼小姐。
能够陪几位年轻英俊的爷喝酒,众女子本就乐意,何况知道那如天人般的男子也在其列,更是半分矜持也无,争相往里闯,一时间屋子里好不热闹。
“都下去吧。”
看着那越发拥挤的屋子,几个男子难得众口一词,遣散了众人。
“会不会走得太干净了点?好歹留下两个。”王骏继续扇起了扇子,这寒冬腊月里竟真的惹出了一身汗。
“呵呵,向来都是你吓走姑娘,今儿个倒是被姑娘们的热情吓到了。”谭月尧见状,也打趣起来。
“得,看来我的银票还花不出去了,只交个酒水钱足矣。”许彦彬作势摇了摇头,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小厮之后上了菜,四位爷倒了酒,互相调侃了一番,气氛才慢慢恢复过来。席间,王骏不甘心地追问蓝能否请出小师妹给他瞧瞧,其余二人也多了一丝好奇。
“碧,你且出来吧。”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倒把三个男子当即震住了。
只见屏风后面,一云鬓轻挽,眉眼如画的女子抱了一把琵琶款款走了出来,虽没有惊为天人之资,却是有着闭月羞花之貌。
一时间三个男子脸色各异,万万没有想到碧就躲在这房间一处,倒是刚才的谈话全被这丽人听了去。而王骏的脸色最是不好看,想起那什么一亲芳泽的屁话唐突了佳人就悔不当初。
却是蓝,无视众人的脸色,轻轻喝了口茶,一派温和的对碧说道:“这三位是我的至交,好好款待。”
“是了,师兄。”
碧淡漠的回答,全然没有一丝卑微之态,甚至没拿正脸瞧过三个男人,只是低眉轻抚了一首曲子,然后躬了躬身,起身告退,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咳——”众人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
“我这师妹从小心气高,平素又被我惯坏了,失了礼节,还望三位见谅。”蓝这般说着,其余人也不好做声。
“不如去我府上坐坐,我为大家备茶,好好款待一番。”蓝复又提议道,三人推却了一番,终是觉得此地已失了兴致,便答应前往。
四人走出房间,发现厅子里一阵混乱,低头往下看去。
只见人群里,一个美丽若妖,凤眼含笑,让人感觉危险的男人身后跟了一个冰雕细琢,风华绝代,恍若天人的女子。此二人的出现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放眼这藏娇无数的凌香苑竟也无一人能与此二人的姿容相媲美。
“妈妈,这女子不是上次那个刺杀楚大人的凶手吗?”一个小厮在丽娘身后鬼鬼祟祟地问道。
“我们凌香苑一向打开门做生意,既然有客人来便迎进来,哪那么多废话。”丽娘说完,赔笑走向二人,说道:“两位客人,小店的下人不懂事,回头我再教训他,不知两位有何吩咐?”
“我们是来找人。”杜汐飏说完,抬头看向楼上的四位男子,目光最终落到蓝的身上,而身后的女子寻着男子的目光看去,在发现蓝的时候脸上划过一丝异色。
“阿寒,这便是你的兄长楚蓝?”杜汐飏低声问身后的女子。
“回少主,此人正是。”
关于蓝真正的身份,阿寒还是选择了隐瞒任何人。
而蓝看到阿寒的时候感到了一丝欣慰,知道她还活着顿时放下心来。再看看他身旁的男子,对他的身份猜到了几分。
“你的家兄倒是交友甚广,我对他的身份反而多了几丝好奇。”杜汐飏扫了其他三人一眼,多了一丝玩味。
纨绔的世家子弟,精明算计的商人,年轻内敛的朝臣,加上这刚被承认的私生子楚蓝,这性格身份各异的四人走到一块倒是稀奇。
杜汐飏踩着阶梯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阿寒跟随其后,踱至四人身边时停住了步子。
“多谢你那日对阿寒出手相救。”杜汐飏伸手欲拍一下蓝的肩膀,却被他瞬间闪开了。在场几人皆是习武之人,都看出了那看似客气的轻拍带了一股阴绝的掌风。
阿寒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做声,但这细微的表情却被杜汐飏看进了眼里。
“无需客气,我只是护着自己妹妹而已。”蓝看了阿寒一眼,淡淡开口。
“是吗?可是令尊好像并不承认她是楚家的人吧,你跟她萍水相逢怎就相信了她的话?莫非——你二人原本就相识?”
“相识算不得,儿时见过罢了。”
“原本是见过,倒不曾听阿寒提起过,想来你二人感情匪浅吧。”杜汐飏笑着看向面前温文尔雅,飘逸俊美的男子,心里却添了一丝不悦,心里能够断定楚蓝不是阿寒的长兄,那份爱护自然也无关亲情。
“想来这些年你对阿寒也照顾有加吧,多亏了你对她的事这么上心。”蓝同样不动声色地讥讽回去。
两个男人心里顿时都有些恼怒,平时的沉稳竟荡然无存,私底下较起了劲。
“那个,不如改天我们再聚吧?”许彦彬见气氛有点微妙,怕两方动起手来波及他们三人,急忙提议道。
“也好,你们三位就请先回吧。”蓝说道。
三人见状也不多留,急忙往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