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云霄之上,白玉雕砌的宫殿在祥云之中若隐若现,首殿上几个描金的大字“凌霄宝殿”的华光穿过云雾,投射在云端上,更衬得这天界飘渺与尊贵。此时,从琉璃造就的南天门走进两个少女,头上皆挽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发髻,着了一身嫩绿色的宫人长裙,清秀的脸蛋闪着灵气,手里各端了一盘新鲜的果子,盈盈的向伫立两边的天将道了一福,举步走过了惜缘桥,往太清境的方向去了。
“这老君也是,王母那的鲜果要什么没有,非要我等去人间摘那劳什子的橘子作甚?”
一少女边走边嘀咕道。
“恐是老君的陈皮用尽了,炼丹少了这味药材。香儿,老君一向待人宽厚,就莫为此计较了。权当去人间游了一圈,毕竟这下界的机会对于你我这种身份的小仙那是千年难遇的。”
“瞧你,锦丫头,这下凡间的苦差事大家都唯恐落自己身上,你还当捡了便宜了。莫不是也想学那漪洛仙子去人间寻个情郎不成?”
“嘘!”锦儿见这丫头口无遮拦你,急忙伸出一只手遮住了她的嘴。“这事可不能乱说,你也知漪洛仙子被毁去了元神,从仙班里除了名。她的孩子现今又,又,生死不明。”
说到此,锦儿眼神一阵恍惚,脸上隐隐多了一丝疼痛。
香儿却没有看她脸色,一副义正言辞的气势继续道:“那是暝吟咎由自取,想当初不是玉帝开恩,不愿将罪责怪于他这个刚出世的孩子,不杀了他以示天威就算了,还接回天庭助其修仙,这天恩浩荡的,他非但不感恩,还恩将仇报偷了玉帝准备赐给四公主下嫁东海龙子的嫁妆‘三生石’,当真为天庭抹黑。我就说这种血统不纯的杂种不该带到天庭。”
“香儿!你这嘴如今怎这般的狠毒,这三生石之事我看多半有人栽赃。”锦儿一时没有抑制住心中的起伏,继续说:“暝吟已位列仙班,自是与人间划清了界限,不用堕入那轮回之苦,他要那三生石作甚?你也知这三生石只有月老自己拿来当宝贝了,他一副孩童心性,每隔千年便抛入人间一次,说什么寻得此物的情人可续三世的缘,但于我们仙界的人自是没有什么用处。那玉帝也只是想寻月老的开心故意讨了去,看他吹胡子瞪眼又发作不得的笑话罢了。现今暝吟已是意气风发的镇宇将军,天庭马上就要考虑大元帅一职的委任了,谁不知他极有可能从众仙中脱颖而出,遭妒被陷害也是有可能的。”
“那我可不知道了,只是这暝吟仗着自己长了一副好皮囊就对众仙子爱理不理的着实让人气愤。此刻他位高权重的更是不把我们这些小仙放眼里,更何况他平时我行我素的,目无章法又过于自负,惹人嫌也是自个儿讨得。”香儿撅着嘴说道。
锦儿垂下了眼,想着那张俊美到极致又过分张扬的脸,没来由的又是一阵心痛。
这没心的东西,我担心他做甚。他心里压根就不记得我这个不起眼的丫头。
诚然,我也不配让他记住。
“啊——”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但又不甘的呼声,响彻整个云霄。然后,是一阵沉重的链锁颤动声。
“原来还没死呢,真能撑。这都几日了,每天一个时辰的穿心之刑换成别的仙家早就元神俱裂了,他倒还硬撑着。”
“没死,他还没死。”锦儿如呓语般的念叨着,却一时间陷入了天规与私情的纠结中。 最终似是下定决心般,她眼神一亮,把手里的水果一并放到香儿手里,往声音的出处方向跑去,全然不顾后边香儿的喊叫。
当我疯了吧,我得看看他,至于代价,却也不愿想了。
此刻,精工雕刻的一道玉门下边,被铁链吊住一个浑身血污的男人,全身似有千万个伤口在流着血,把他华贵的黑色战衣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都道天庭好逍遥,是净是垢难分晓。”
他忽的睁开凤眼,冲眼前一派贵气的男人笑了笑,继续道:“牡丹开过千般艳,尸骨踩过堪寂寥。”
“行了,少在这装腔作势了,你现今三魂七魄已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一缕幽魂,还是好生歇息吧,恐怕也撑不过明日了吧。”
来者一脸的讽刺,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擦拭着暝吟的脸,那动作轻柔的如同慈母抚摸着儿童的睡颜般。只消片刻,便露出了一张孤傲绝艳的面孔。
贵气的男人望着那精致的面孔忽地发出一阵长笑,然后伸出修长的指甲在上边划出一道道猩红可怖的伤口。
“你看,这天庭里多少女人为你这张脸神魂颠倒呀,不知此刻那帮贱婢看了会是什么表情呢。”
“狄青云,敢情你是嫉妒本将军的美貌。”
一抹冷笑浮上暝吟的嘴角,这话似是玩笑,却又带了几分嘲弄。
来者又是一串长笑,蓦地眼神一狠,抬起手来噼里啪啦连续甩了暝吟几巴掌,那原本就流血不止的脸此刻更是惨不忍睹。
“漪洛生的贱人,果然和她一般恬不知耻。”
男人低低地笑着,很满意的看着暝吟故作冷静的脸瞬间变得扭曲。
漪洛。
这个名字对暝吟来说是陌生还是熟悉呢。
他没有关于这位生母的一丝印象,所有关于她的认识也只是无意中从天宫的众仙子闲聊时听来。只闻她的美貌惹得包括王母在内所有女仙家的嫉妒,修仙之人都讲清心寡欲,但偏偏见过的她的男人,上至玉帝,下至士卒,全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那是怎样的美貌呢,他始终想不出她的样子。
这位仙子偏生爱上了尘世间的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但闻那书生也是惊才绝艳的一位良人,为了漪洛,考取了状元不说,甚至薄了皇帝的面子,拒绝了皇帝的指婚,硬是推掉了这不知遭多少人嫉妒的驸马封赏,执了漪洛的手,放弃了大好荣华,去了偏远的地方做了个州牧。二人原本也是过着神仙般逍遥的日子,不久又有了暝吟,但这书生又怎会料到祸从天降,爱妻被强盗斩杀在自己面前,还未满月的孩子被强行带走。
一时间,他失了一切,变得痴痴傻傻
。可怜这男子到死都不会知道他的女人属于天上,一般的凡夫俗子哪有资格拥有她的美貌,那强盗竟是无知老百姓几千年来供奉敬仰的天神们。
漪洛,漪洛......
他的娘亲。其实暝吟内心深处对她多少有些恨。
出身高贵却爱上了下界的俗子,并且苟合生下了他。
于是,他打小遭尽了白眼,受尽了欺辱。越是这样,他越是高傲的活着,用一张冷峻孤傲甚至目中无人的嘴脸掩饰起他作为天上的一个异类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即使这样,那个女人生了他,再瞧不起她也好,恨也好,这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也不能容忍他人这般侮辱她。
暝吟一字一顿的说道:“狄、青、云!除非把我抹杀干净,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鬼?你有机会吗?”青云把脸附到暝吟耳边,轻声说道:“玉帝是铁了心要处死你了,你还不明白吗?这大元帅一职他本来就意欲授给我,‘三生石’一事不过是他为了铲除你随便寻了个借口而已。本来他老人家的确器重你,但你为人太张狂了,做事任性妄为,他若将大元帅一职交于你,从此便寝食难安了,以你的性子,一旦掌握了兵权,还不起了反心。索性杀了你岂不更省心。你莫要怪他,怪也怪你自己平时做事太无分寸了。”
暝吟似是早料到了,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你对此倒不感意外啊,那我就再告诉你两件事。这其一,我是玉帝的亲外甥,和你一样,也是我娘私自下凡和凡人生下的。你也知,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娘在人间待了不出两年,天界也不过一日有余,这事玉帝舅舅帮我娘偷偷瞒了下来,把我交于了紫薇天王抚养,待我长大再接回身边。和你不同,我平时可是谦卑待人又勤勉上进,他对我那是放心的紧,大元帅一职自然把我作为最好的受任者。不过最重要得还不是沾了攀亲带故的光吗。”
最后这一句,青云倒是刻意说的风轻云淡却又狠狠戳到暝吟的痛处,让他更是恼怒仇恨却又奈何不得。
暝吟眼神变得错综复杂,之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任命地淡淡一笑。
“其二就是这个。”
狄青云说着从身上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美玉,通体翠绿,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隐隐便察觉到一股祥和之气。其上隐隐闪现着一些字,正面三个大字是“三生石”,背面是“缘定三生”,一切浑然天成,竟不似镌刻上去的。
暝吟淡淡的扫了一眼,冷哼一声,说道:“不想你们嫁祸我偷的‘三生石’原来也是假的,竟连那老君也骗过了,真的竟在你这无耻之徒手里。”
“你一发现自己被栽赃,便盛怒之下将‘三生石’砸了粉碎,那若是真的岂不糟蹋了东西,毕竟这也是仙家的宝物,岂能因你而失了它。想那月老平时疯癫胡闹,全然没有仙家的风范,却能与你这般的顽石交好,想必这石头也不能交于他手中了,不然这老头也该随你反了,固然就由我来保管了。”
狄青云这话刚说完,却见手里的玉石被一股子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席卷了而去。狄青云愤怒地转过头,却见身后一个身穿嫩绿色宫服,脸蛋素净如百合的少女正握着石头,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锦丫头!你来这作甚?”
狄青云脸色变了变,忽又平静地问道。
“这天宫虽条例繁多,但没有规定不可来这西天监吧。既然长胜将军能得空过来看看同僚,我来探望一下大人自是没有争议吧。不过,将军您这石头倒是稀罕,锦儿竟瞧着眼熟呢。”
锦儿虽只是太清境里一个职位低下的丫头,但此刻和这狄青云对起话来却不卑不亢,甚至毫不掩饰她脸上的鄙夷,这倒逼迫的青云脸上有些讪讪的,只好低笑一声,重新安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锦儿,你也知青云哥哥一向待你如亲生兄长般,如今这局势想必你也明了了,玉帝既然想置他于死地,又岂是你能改变的。今儿个听哥哥的话,全当没看见,把‘三生石’还我,速速回老君那吧。你我也算相识一场,我也不想对你动用别的手段。”
最好这句话突然加重了语气,带了一丝明显的胁迫。
有趣。狄青云如此城府,怎会轻易放过这个知道真相的小丫头离开。但此刻看他的语气竟真没打算伤害她,不然大可不必威胁她,直接夺回石头,将其灭口。难不成这长胜将军对这丫头还有什么感情在里头。
暝吟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见那丫头的眼神愈是尖锐,然后手心里悄悄聚集了全部的仙力,幻化成两条火龙击向了困住暝吟的铁链。
继而是一声巨响。
狄青云和暝吟皆是一脸的难以相信,看着那被震断的铁链,一时间忘了言语,心里皆是一个疑问:这丫头的仙术竟是这般的强。
但是,锦儿却望着已经着地的暝吟猛地吐出一口血,嘴角却倔强地绽放出如红莲般绚烂的笑容。
这丫头是疯了吗?何苦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刚才那成功的一击居然是以牺牲自己修炼已久的道行而强行将法力逼到了极致,一旦运功结束便法力尽失。
狄青云一脸的难以置信。
“逃吧!去人间也好,地府也好,这天宫你是待不住了。”锦儿跑到暝吟身边,把“三生石”交到他手上,继而道:“这石头子既然在天庭已经见不得光了,你也带下界去吧,胜过落到一些心思歹毒的人手里。”
“你以为我逃得掉?我现在没了法力,连魂魄都支离破碎,一旦去了下界,这身体恐怕也吃不消,看来,浪费你一番苦心了。”
暝吟倒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只是命将如此,不想却又欠了一个人情。
“那就护住元神,重新往生吧,忘了这天上的一切也好。”
不待他做出反应,已被锦儿一掌拍了出去,力道虽大,但没怎么伤着他。
急速下落的过程中,暝吟再次望了一眼那个素净的丫头,却有一滴泪静静地穿过薄云落到他的面颊上。
她究竟是为什么救他,又为何落泪?
那时的他,真的不懂。只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天际,最终落入一片刺眼的白光中。
意外地,狄青云没有追来。
暝吟摊开手掌,看了眼那温润的玉石,忽的一扬手,抛了出去。
“人间的无知蝼蚁,不都执迷于一个情字吗,这破石头本将军送给你们吧,谁稀罕谁拿去便是了。什么仙家之物,缘定之石,全是狗屁。”
他合上眼,太久的折磨,也许是该睡一会。醒来的时候,将前事尽忘。
云端上,狄青云倒有些释然地看着他消失。毕竟进入轮回将忘掉前世种种。一旦化作凡人便没了威胁天庭的后顾之忧,倒也了却了他一桩心事。而且以他的残碎灵魂在死后必将消失在三界之中,不会再有往生。
他转过头去,看着一脸魂不守舍的锦儿,恼怒地问道:“你还不没明白吗,暝吟他根本没有感情,你何必为了他牺牲自己?”
“他有心怎会没有感情,只是我不是他命中的良人罢了,但相信他在人间会寻得心上人,只盼从此他能过上平凡恬静的生活,远离那些腥风血雨。”
“寻得心上人?哼!你不知道吧,玉帝怕天界再有仙家恋上凡人,乱了章法,故而对众仙家皆施了一个咒术。那就是……”狄青云附在锦儿耳边上悄悄言语了几句,满意地看着她一脸的愤恨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