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玻璃窗外的世界，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沿着公路蔓延开来，像是蛟龙身上熠熠生辉的鳞片。法国梧桐树犹如一个个昂首阔步的战士，在道路两旁排列开来。车子缓缓启动，门面上挂的各色广告牌化为一束流光，仿若擦过玻璃窗。
华昔眯着眼眸，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望着窗外。
偶尔在街边斑驳的阴影里，还能发现情侣们相偎在一起窃窃私语。她想起以往的很多日子，她和舒落非也是这般亲昵的在一起。
他们曾说过，要手牵手走遍S市的每一条街道，要让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他们的痕迹，见证他们的感情。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完美恋人，因为和舒落非在一起的时候，她没有做到心无杂念，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要背叛他。她的确是打算要和他度过一生的。但没有想到，先违背誓言的是他。
她微微叹息一声，那个站在落地窗下点着香烟的身影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她扯了一下嘴角，苦笑着，然后闭上双眸，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车厢里的氛围很静，只有两道呼吸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华祎将车速渐渐放缓，沿着公路旁慢慢行驶着。他看了一眼依靠在窗户上睡着的华昔，眼眸微动，心里升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
她很安静，但是抿着的唇角流露出淡淡的苦笑。他想，那紧闭着的眸子里，一定也是一片暗沉之色。
他右手微微抬起来，想要捋顺她耳旁纠缠的头发，却又顿在半空中，然后重新将手放到方向盘上，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道路。
他想起了普希金的一首诗：
多么甜蜜……可上帝啊，多么危险，
去听你的声音，看你可爱的目光！
这热烈神奇的交谈，这美妙的眼神，
和这微笑，我怎么能够遗忘！
奇妙的女人啊，我为何见到了你？
认识了你，我便已将极乐品尝，
对我的幸福的仇恨也充满了胸膛。
车子外的世界，忽然变得不真实了。五颜六色的世界仿佛被一层白色氤氲笼罩住，行人化为氤氲里惶然无措的蝴蝶，在不停地挣扎着，彷徨着。而车内的两个人，一个深陷睡梦，像是冰渊里的游鱼，被漫天的寒冷封冻住肢体。而另一人，像是碧波上的落叶，映衬着满江月色，却最终沉寂到水底去。
华祎想起很多年前第一眼见到华昔的场景，银装素裹，漫天飞雪，整个世界都被一种通透的白色所包围着。
他先前一直生活在S市，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
他坐在轿车里，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可是手脚依旧觉得冰冷。他随着华钧安来到这个地方迎接韦嫣母女，全是因为他的修养告诉他必须要这么做。
车门被打开的那一瞬，一股寒气夹杂着几片飞雪挤了进来。他不自觉的皱起眉头，视线警惕的望着门外。
他看见华昔黄色且枯燥的头发纠结在一起，像是动画片里的鸟窝。而那鸟窝下面，是一双圆溜溜的眸子。
单看这眸子，乌黑明亮很有灵气。但是眸子下面的两个鼻孔吸了吸，将原本流淌出来的鼻涕又缩了回去。然后他又清楚地看见华昔手里提着一只死老鼠，大喇喇的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眼神愈加黑了，身体不由自主的朝着旁边挪了挪。华昔似乎瞧见他的反应，也朝着另一边挪了挪。
自那以后，他发现他这个妹妹似乎有些害怕他，总是在躲着他。而他，自然也懒得理她，所以两个人的关系一直都在长辈面前伪装的很好。私底下却如同陌生人一样。
直至有一天，这层被薄冰笼罩住的关系，开始起了变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记得，是在他晕倒的那一天。她照顾了他很久，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陷入到昏迷的时候，他曾以为搂着他的人是他的母亲。当他睁开眼睛，看到是她的面庞的时候，心底一直凝固住的地方忽然软了。
他怔怔望着她，眼底满是复杂的意味。
*
华昔动了动身体，睁开迷蒙的眸子，就着车厢内昏黄色的灯光，目光落在华祎身上。
他神色淡淡，双眸微微敛着，极其专注地望着前方，似是在想着事情，也或许是什么也没有想。
层次分明的光线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的五官衬得愈加深邃立体。微微卷起的袖子和敞开的衣领，无不透露出一股豪门子弟的优雅高贵气息。
每次站在华祎身边，华昔总有一种小麻雀傍着金凤凰的既视感。
她虽然有心让自己的格调更高一点，但是发现气质这东西还是要由内而外的，是假装不出来。胖墩说过，她故作优雅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本来跳广场舞的大妈忽然穿了一身公主裙，不仅不好看，还猥琐的很。
所以她后来就破罐子破碎，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华昔晃了一下睫毛，本打算再睡一觉，发现车子已经进了辅仁居。欧式独立豪宅在绚丽的金色光线下，像是一座座城堡，呈现出梦幻般的错觉。
她打了个哈切，坐直身体，然后捋顺头发，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
有些时候跌进泥坑里，爬起来并不难，但难的是，那摔伤的痛久久不曾散去。她已经从那场无疾而终的感情里抽身了，但是想要真正释怀这一切，却是个未知的问题。
车子停稳后，华昔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华祎走在前方，左手搭着西装外套，右手握着车钥匙。白色灯光在一旁照着，将他的身影映在她的身上。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目光一直停在他的后背上。
进了屋里后，福婶立即接过华祎的衣服，然后挂在衣架上。
沙发上，华钧安看着最新一期的杂志，见到两人回来，他放下手里的杂志，示意华祎坐下来。
华祎扯了扯衣领，坐到沙发上后，福婶小心翼翼的捧了杯茶水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