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同于刚才点指即伤的痛楚,这一次是通了经脉骨髓的,降梅观的阵法豹尾虽未曾见识却不是不知,心底顿时发了凉。
好在发现的及时,那鬼差随即抽回了脚,脚心透过了鞋履被印刻的数片花瓣就好像灼烧一样腐蚀着皮肤,与当初-夜阙君破无为道人阵法被红梅割伤的几乎一模一样。
险些着了那老头的道!
豹尾着眼一瞧,无为道人竟用那圈阵把封禽翼围了起来,意图显而易见。
而这老头儿呢,老头儿见小鬼差一退再退,他无意追击,掸了掸衣袍,这一阵分明是那鬼差败下了阵去,他缓缓步上前去,弯腰就要去拾起封禽翼,却不料,有人动作比他还快!
无为道人花白的眉头一蹙,他自以为是那鬼差宁可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抢这小刀子,心中倒是莫名丛生了几分赞意感慨,也多少掺杂着唏嘘,那阴影蔽月一样朝着阵中袭来——
无为道人只为闪躲无暇顾及封禽翼,他回身抬眼就去看那鬼差站立之处,却见豹尾根本未有行动,他只想到了这里就察觉脖颈子上微微泛凉,伸手一摸就是道细细的血丝印子。
再定睛一看,地上哪里还有封禽翼的影子!
无为道人不由有了几分恼意,睁眼瞪去,那身影早已退回了三丈之远,月白色的长袍及身,单手负后,就连笑意还挂在唇角纹丝不动,也不知是何时跑出来的鬼魅。
孙道陵一见那家伙的鬼样子竟也是一愣:“是他?”
他虽然轻声,阴十九倒是一字不漏,看的出来孙道陵也认识这与无为道人抢夺封禽翼的鬼物。
“你们倒识得不少妖魔鬼怪。”阴十九冷嘲热讽的,转头去看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和孙道陵的反应几乎无差,只是浑身有些不由自主的发颤,他并不是畏惧,更像是一种很奇怪的隔了半个世纪一般的相遇。
那鬼魅生得一副好尊容,凤眉修目趁月清辉,但眼角眉梢多了不少削骨般的寒意,那四个鬼差一看到他出手倒也不多言齐刷刷的往后退了一步。
而封禽翼,此刻正凌空一般落在他跟前,他也未触碰这封杀的利器。
鬼物盯着无为道人,嘴角一咧:“几十年未见,老骨头还是那么硬。”
无为道人的嘴唇蠕动搧合了下:“几十年不见,你和当年毫无差别。”他挺直了身体,面对一众妖魔鬼怪也丝毫不想输了几分人势。
蓝小玉看的目瞪口呆,今晚上是怎么了,该来的不该来的,认识的不认识的竟然都聚到了一起,如果她没有记错——如果,如果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差点命丧谁手,那么——她自然认得出这个家伙。
聿衡。
她记得他叫聿衡,那个时候在麴羊镇的山沟沟里险些要了自己的小命,她也是那个时候真正的认识了夜阙君。
他们两个——他们两个——蓝小玉扭头去看夜阙君的表情,只见他亦是似笑非笑,眼神落在那名唤聿衡的鬼怪身上,不甚在意人与鬼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交战抢夺,他就像在隔岸观火,顺手捋了耳侧被夜风撩起的黑发。
显然,夜阙君和聿衡是认识的,聿衡来到降梅观定然也是为了夜阙君,蓝小玉最不明白的是这两个家伙究竟是敌是友。
“……聿衡和无为道人认识吗?我师父怎么也会认识他?”她张口,虽然孙道陵多与鬼怪交手,但要说和鬼怪交朋友,那是打死蓝小玉也一百万个不相信。
“你忘了当初那小子为何要杀你了?”夜阙君落落而言。
蓝小玉眉头一蹙,当初在荒山里,聿衡似乎说过“父债子偿,师债徒弟偿”这样的话——所以,孙道陵八成是在以前处理鬼怪的事务上与这个大鬼发生了些许的过节。
要说蓝小玉一点也不担心那是假的,今晚上来的都是什么人物鬼物,那聿衡居然能从无为道人手中抢到封禽翼显然是有大本事的,若是打了起来伤到了孙道陵,那也是蓝小玉不愿意的。
“他要做什么?”蓝小玉急急一问。
夜阙君低头瞧了眼那小姑娘着急的神情,挑着眉角说的风轻云淡:“替我讨个公道罢了。”
蓝小玉跺了跺脚,夜阙君这样的身份,要公道还会没有?她都丝毫不怀疑如果夜阙君想要无为道人他们有个损伤,那是轻而易举的事,然而他自始至终没有表态,他的恼意化成了叹笑不自量力的嘲讽,几次三番要他们难堪却还不屑于出手。
他根本——不屑于和这群臭道士们交手,所以从未阻止那些听令于他的鬼差们折腾整个降梅观,更甚者——蓝小玉觉得夜阙君的听之任之刻意为之更像是某种逼迫——故意的逼迫。
他到底在打算什么。
聿衡悻悻然的笑着颤了下肩膀,话是对无为道人说的:“那是自然,我百年也未改得了性子,玄诚何必奇怪。”
他俏着眉角刻意唤着无为道人的字。
无为道人袖下的手一握,孙道陵和阴十九也是几分诧异,怎么那鬼怪竟然与无为道人似是交情颇深的样子——今晚上还真是戏码一出接一出。
“休得胡言,”无为道人扬袖一喝,“你既为鬼差留于人世乱人五常又是何意?”他与这聿衡确曾相识,可也容不得在三清会众人面前如此诋毁,“我降梅观岂是尔等来去自如的地方?”他这一句话也是说给所有人鬼皆听的。“还不速将封禽翼物归原主!”
“好一个物归原主。”聿衡讪笑起来,连云月都要避让的清亮,他低头斜睨着跟前的封禽翼,语气中就带着些可叹可惜的味道:“这东西可算是个宝贝。”
“可惜呀可惜,恐怕圆不了你老头子的想了,”他直起身,挑着指端转手,那封禽翼晃了晃,纹路精致喜食血渍又擅长杀戮,聿衡轻哼了声,“既然伤了我家这位大人,那么再至阴至圣,也毫无存在的意义了。”
他的话语如同夜风徐过,几乎在尾音还没落下的时候,出了所有人意料的变掌五指一扣,就听得“喀啦”一下,封禽翼半透明的匕身出现了无数道裂痕,几乎是在顷刻间给人毫无念想的碎成了薄冰一般的晶体散落在地上,下一秒就像是化成了水渍渗进了泥土。
“啊!”蓝小玉下意识的叫了起来,那家伙就这样把封禽翼给——毁了?!
无为道人眼睛一瞪,似被这分秒之间的事震的无法动弹。
他降梅观传世之物竟被一个鬼怪如此毁坏殆尽,饶是他气量风度再好也无法忍受。
无为道人的纸符已落在手中,脚下的鞋履惦地一扣,就从泥泞中分刻出一道红线,他墩身一把抓住那根埋在地里的红线用力拉扯,就看到“哗啦”一下,整个红梅园子里突得破土而出一连串丝线挂符的小铃铛。
带着常年埋葬泥土的气息,夜风一吹就叮当叮当作响,没有了铜铃清脆的响音,这个时候听起来尤其的繁杂扰人。
这么大一道阵法,直将聿衡围在内中,这鬼物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些绳线,微微侧了脑袋就似在窥探打量。
一旁的鸟嘴鱼鳃不由退却三步,连手爪都捏紧了自个儿的武器,就好像这些声音令他们无法集中精神的平静。
蓝小玉多少有些明白,对人来说铃音不过是铃音,对这些鬼物恐怕都像是对付孙悟空的紧箍咒,她想到这里才要有所动作,肩膀被人死死按住,是夜阙君。
他朝蓝小玉微不可见的摇摇头,反是自己稍稍踏上了前去,落步已在那几个鬼差之前,但他并没有要帮助聿衡的意思,他像在等,等无为道人出手,又或者等聿衡行动。
蓝小玉分不清这些人与鬼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那方的风云早已变动。
孙道陵一见无为道人起了阵法,他不甘落后,伸手抓起那些红线的一角,几乎是和无为道人同样的手段手法,将红绳紧紧崩了起来,他扭头朝着阴十九大喊:“阴十九,死不了你的老命就该来帮忙了!”
阴十九断了手指的手发着颤,却从鼻息间落了轻轻的尖笑,起身一跃便是依样画葫芦的做法。
这些个老道人是打算齐心协力杀了聿衡这百年的老鬼不成?
蓝小玉抿着唇着实忍不下去了:“师傅别再打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老道人们向来不肯让步,聿衡毁了封禽翼,就连无为道人也不想放过了他,那么自己身边这些冥司鬼差又怎么可能退让。
当真以为杀一只鬼,死一个人就能平息了吗。
不可能。
绝无可能。
蓝小玉从未对自己所做之事后悔,即便如今已不可能寥寥收场,她有的也仅仅只是那般不甘心。
不甘心。
“杀了他有那么重要吗?”蓝小玉咬牙,“伤了夜阙君就心满意足了吗?还是……”她咽了下嗓间的那口哽咽气,“还是……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定——”她察觉到自己的嘴唇都被磕出了血,“一定要杀一只鬼才能罢休。”
她一字一顿,对这些猜测臆想,她承认是自己气疯了也是受够了。
“小丫头闭嘴!”阴十九恶狠狠瞪了蓝小玉一眼,这丫头片子一天到晚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现在还站在了敌人的那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猫哭耗子假慈悲!“怎么,伤到你的心上人就口不择言了?!还是这阵中的恶鬼与你又是难以言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