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伤了。
他居然会被聿衡所伤。
蓝小玉错愕的看着那身影,有些自己也不肯承认的惊恐渗透出来,聿衡下手向来不留情,可蓝小玉还能分得清,夜阙君对那家伙根本是手下留情了的。
他根本没有和聿衡较劲的心思,处处为他放了情面。
否则——否则凭聿衡,又怎么会那么容易伤到那鬼神。
“夜阙君!”蓝小玉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冲上去。
“蓝小玉,”聿衡却抢先喝住了人,“你见过那么多的妖魔鬼怪,知道魂飞魄散的感觉吗,这一世、下一世、永生永世都不会有轮回,而是死在无垠荒凉的边界之中,一旦这盏灯点燃,你只可能剩下这个下场。”
蓝小玉的脚步猝停,被聿衡那态度也被他的口吻言辞所震慑。
“你胡说什么!”蓝小玉握着青铜灯的手紧了紧,这盏灯就仿佛成了她的命灯一般,可这些话夜阙君却从未告诉过她,所有人的片面之词都闪过脑中。
“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谁许你佩上这盏灯!”聿衡冷笑冷言,面庞身侧就察觉一道阴风袭来,他心知自己无法躲避索性僵着肩膀咬硬生生承受一一击,却不料那掌风到了跟前变掌为爪,夜阙君的手指已经扣住了聿衡的肩胛骨,“喀”的一下,在那力道下似乎将他的肩膀都捏碎了。
“你该闭嘴了。”夜阙君咬着字眼的时候,仿佛每一个吐字都会成为生杀厉器。
“你舍不得那小姑娘了?那最好现在就把我杀了。”聿衡满不在乎,肩膀有着刺痛可他却还能笑得出声,忍耐着沉肩一耸松开夜阙君的钳制,他可不是什么被动的家伙,提笔蹬腿就迎了上去,直将那鬼神往后逼退,聿衡倒很是会利用夜阙君对其心存的“善意”。
他转笔在手攻势却越猛,手中玉扣毛笔端尾一开,“啪”的反手握住,就像握着一把刀刃似的直刺向夜阙君。
夜阙君眼眸一闪,他对聿衡虽不是百分百的了解可少说也有把式的把握,他心知那鬼物的招数套路,指尖轻转金丝半缚,点指就在他虎口处击打而落,聿衡吃了一个痛下意识的松开了毛笔。
夜阙君比他速度更快,长袍收敛,抬脚就在那笔端一踢,“啪”的,毛笔就落在了夜阙君的手中。
聿衡见状横手便要去抢,这两人根本分不清是如何转旋争缠。
只有蓝小玉愣在了当场,聿衡的话一字不漏的落进她的耳朵——从头至尾,她听的分明无比。
他从来任性妄为,更不喜听人施令,他所说的话,就是夜阙君深恶痛绝要其闭上那该死的嘴的话——真相。
是谁命你佩上的这盏灯,是夜阙君。
只有修为之人才能令其结下灯芯,它靠摄魂来渡岁月,你接触的鬼怪越多,那灯芯便长的越发快——
是谁,以陪同为由,怂恿着你越发靠近那些不可捉摸的事物——
是夜阙君。
蓝小玉的脸色猛然变得很古怪,她看着那两个家伙,眼神从一人挪移到另一人,最后停留在夜阙君的背影上。
她突然想起,南荣家的那个小鬼,南初彤说她听到了笑声,从这个青铜灯里发出来的,当时蓝小玉只觉得南初彤是受了惊吓胡言乱语,却不想——
“踏”蓝小玉往后退了一步,她脑中一片混乱,“啪嗒”,手指打颤,青铜灯滚落在地上,只有那流淌的灯芯闪闪烁烁明灭不定。
她看到夜阙君望过来的眼神里有着无可奈何的难以言说,她就知道,聿衡说的没有错。
蓝小玉是养灯之人。
夜阙君从第一次找到这个灯开始就在以她为饵养灯,他的打算根本就是等灯芯长得完满以后,就点燃这盏灯,所以故意——故意陪她一起去降梅观——故意发生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
而蓝小玉呢,只是个误打误撞不小心闯入了这个安排的普通人罢了。
这个突然而来的认知令她产生了所有的怀疑,她下意识的退后两步,想要离那两个鬼神远一些。
“你不告诉我,是故意的。”蓝小玉瞪着夜阙君,她曾经问过夜阙君关于这盏灯的来历,他却从来没有要说的打算,哪怕是在她扔了青铜却复得以后。
“你有选择。”蓝小玉轻轻咬了一下后槽牙,却选择了隐瞒——甚至有那么一瞬,蓝小玉认为就算夜阙君初心不明、有所欺瞒,她也会选择听他说真话。
可是,那鬼神不再开口。
沉默,他孑立于月芒之下,看不清究竟是怀着什么表情和心情,良久只从口中落下她的名字:“蓝小玉……”似有着无限也无奈可叹的情绪。
“灯芯已成,她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何必在那个小丫头身上浪费感情。”聿衡抢先拦在他跟前说的言辞凿凿,就仿佛夜阙君早就心知肚明一切,不过是将蓝小玉哄骗的个你情我愿。
蓝小玉的牙尖嘎嘣,身侧的拳头死死掐了一下,突得身侧两道冷风掠过,它们从蓝小玉的背后颈旁穿越,直逼向聿衡的位置。
聿衡眼睛一睁,旋身就避,“咚”,他的长袍已被一把叉戟钉在了泥地里,聿衡哪里肯受这种钳制,伸手一撕,“哗”就把自己的袍子扯开两截。
“聿衡大人,您不该左右冥君的意愿!”鸟嘴的叉戟已经收回手中,地上只遗留下那一抹青色衣袍,他抱着武器与鱼鳃一左一右防备着聿衡,并巧妙的将他与夜阙君隔开了位置。
夜阙君与蓝小玉之间的事,自然容不得旁人来置喙,哪怕是聿衡这样的身份。
“我左右他的意愿?恐怕是他被那个臭丫头给左右了。”聿衡敛袖怒道,这两个鬼差凑什么热闹,“摄魂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倒下不了手了,你们几个就不要挡在这里碍我的眼。”
“不得无礼!”鸟嘴和鱼鳃也怒目而视,夜阙君时常对其太过放肆才造就这家伙恣意妄为的性子,如今连对夜阙君也无礼起来,这是那几个鬼差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夜阙君何等身份,哪能容得聿衡在跟前放肆,若不是因为这件事与他着实牵扯过大,何必要处处为这判官着想!
鱼鳃可是近来看不顺眼聿衡许久,倒是这次鸟嘴比他动手的还快,举着叉戟就朝那判官刺去,鱼鳃紧跟其上,铜头锤上下两路夹击。
聿衡哼笑一声,颇有嘲讽这两个家伙不自量力的意味,抬脚就踢开叉戟用力往下一踩,力道直将鸟嘴带歪了身,鱼鳃挥过铜头锤就要撞击在那判官的侧身,“铛”的一下,聿衡屈着手肘平举就格挡在杖柄处,鱼鳃被震的大退三步。
可聿衡是不会给那两个家伙任何思考的时间,他反手就是一劈,青光潋滟之间如刀锋俯劈下来,鸟嘴正迎上前来的身体无法撤下,他眼睛一瞪,根本避无可避!突地,肩膀就被铜头锤给推搡了一下,鱼鳃情急之下拿武器想要支开鸟嘴,可力道不够,只会落得两个人同时承受聿衡那一刀凌厉。
就连站在不远处的蓝小玉都吓得怔住了身,那些鬼差这样不要命的反斗,必然会有所损伤!
鱼鳃和鸟嘴在那一瞬几乎有着认命了的想法,聿衡不会收手,他要做的事,向来绝不留情,鸟嘴眼一闭,就等着脑袋上那一刀落下时,间就被一股力道困住,“噌”的拉扯了出去,他下意识的也一把搭住了鱼鳃的左手。
那瞬,阴戾的风势劈下来,直割过鱼鳃来不及完全躲避的右肩!
鱼鳃和鸟嘴纷纷摔落在地打了两个滚。
鸟嘴当然知道是谁救了他们的命,夜阙君。
可是他才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的衣襟衣袖上满是血迹,他惊的从地上跳起来连忙扶起摔倒在一旁的鱼鳃。
只见,他虽命在,可右手却没有保住。
胳膊断在了草丛里,那把铜头锤“呯”的砸落在地上磕出一个不小的坑。
“鱼鳃!”蓝小玉也看到了,她脚下一软也忙冲上来按住那鬼差的肩膀,想要帮他止血,她没有想到聿衡会真的下那么狠的手,如果不是夜阙君拉了鸟嘴一把,说不定这两个鬼差就要被聿衡亲手杀死了!
他们不都是冥府鬼差?!他今晚到底发的什么疯!
“没事……不过就是断了条胳膊……”鱼鳃馒头都是黄豆大的汗气喘如牛,看的一旁的鸟嘴满心自责,鱼鳃好歹也是为了救他,否则当可以全身而退。
鱼鳃伸手摸了摸自己断胳膊的地方:“我是个鬼差,死不掉……”也不知道是想宽慰自己还是宽慰蓝小玉和鸟嘴,手上还沾染着粘腻的血迹,他却一把握住了蓝小玉的手臂,“聿衡大人是什么样的人你现在见过了,”那家伙恣意任性即便是同僚也未必不会加害,他咬着牙尖,“那么冥君对你是好是坏,你心里最清楚,蓝小玉。”
蓝小玉一愣,就松开了扶着鱼鳃的手,她往后一靠,把自己的手臂硬生生从鱼鳃的手里拽出来,鱼鳃,就好像是一个说客,就算这个时候还要为夜阙君说话——可是呢,那个当事人却连半个字也没有反驳。
哪怕说个不字,也没有。